第35节(2/2)

燕迟:“此计不可!未免也太……”

他吞吞吐吐,勉强将恶毒两个字咽下去。

季怀真一瞥他,毫不意外燕迟是这反应,妥协道:“行行行,就知道你不同意。这样不行,挑拨离间总会吧,放出消息会不会?让鞑靼人以为这是你跟你三哥联手下的套,就是为了把他们引过来一举歼灭。这样一来,又可为你们多争取些功夫,拖到你大哥的人过来……”

季怀真一笑,在燕迟动容的目光中面色一变,凶神恶煞道:“拖到你大哥的人过来为你们收尸!”

他忍无可忍,憋了一整天的怒火在此时爆发,突然一把掀翻桌子,怒道:“拓跋燕迟!说你蠢,你还真不聪明,别人的妻女爹娘关你何事,死就死了。被鞑靼人追上杀掉,那是他们倒霉!你娘已经救了他们一命,你还得把自己的命也给赔上?!去他娘的草原十九部,去他娘的叶红玉的儿子,什么都没有命重要,你走不走,你不走我就…… ”

季怀真你你我我了大半天,突然意识到就他那花拳绣腿还真不能拿燕迟怎么样。

隐约听到隔壁烧饼大喊一声:“小佳师兄,他俩又开始了!”

桌子一掀,今日多次从季怀真手底下幸免于难的破茶碗还是难逃一劫,咕噜咕噜滚在地上,咔嚓一声,裂成两半。

想他季怀真是谁?

从前在上京,但凡遇到心里不痛快之时,汝窑砚台摔得,青花笔洗摔得,摔起来眼也不眨,便是连脑子都不用过,什么名贵他摔什么!

哪跟现在一样,三文钱买十个的破茶碗还犹犹豫豫的!

早就该摔了!

燕迟被骂得狗血喷头,却一声不吭,扶起被季怀真掀翻的桌案,又仔细收起两张地图,一张摊在桌上,一张卷吧卷吧,朝那大动肝火的人递过去。

这人为什么这样生气?

只要一想到其中可能,燕迟就心如擂鼓,即将赴死的恐惧遗憾随之抛在脑后,这一刻他心里眼里又只有眼前这个人了。

他话中带着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期待,试探道:“……你不用担心,我虽然不能陪你去敕勒川,但是行进地图我给你画好了,可借宿的村庄我也给你标注出来,这里有我的人,不会出卖你的。你……不用担心我。”

燕迟小心翼翼,百转千回地将季怀真一看,心想,他就算计他这一次。

季怀真怒气冲冲,劈手抢过地图,简直想当成棒槌照燕迟这榆木脑袋上来两下。

都什么时候了,还地图,小命都要没了!

可被燕迟拿那样渴望忐忑的目光一瞧,季怀真又什么脾气都发不出了,他的心似是被人一揉,又一揉,充满股酸涩怪异。

这陌生滋味真是叫人害怕,季怀真瞪着燕迟,嘴巴微张,似有说话的冲动,这冲动叫他胆怯,因为他知道有东西不受他控制,心里一满,就要从嘴巴溢出,从眼中溢出,争先恐后地涌向燕迟。

可惜季大人临阵脱逃,错失良机,最终选择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来应对——冷嘲热讽。

他嘴巴一张,皮笑肉不笑道:“谁担心你了,少自作多情。你的人认识你,又不认识我,你不跟着,谁搭理我?”

燕迟一怔,似是泄了一股气。

季怀真奇怪这小子怎么突然肩膀就塌下去了。

一阵令人不安又心虚的沉默后,只听燕迟平静道:“你从大齐皇帝那里领来的诏书上有枚狼牙吊坠,那东西是我的,你可以此为信物。”

季怀真胡搅蛮缠,冷哼道:“你们草原上最不缺狼,狼牙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你的手下不见到你人,又怎会相信?”

燕迟背过身去,许久过后,低声道:“是稀罕东西,一头狼一生只有一个配偶,我们夷戎人定亲时都送狼牙,我父王没送过我娘这东西,所以我的一早就备好了。”

季怀真霎时间就说不出话了,突然就想起路小佳知道自己说错话叫白雪伤心后,那追悔莫及的一巴掌。

一听燕迟这样讲,他的心登时又被一揉,后悔起来。

可他不愿细想是后悔什么,是后悔不该口不择言说这东西不稀罕,还是后悔在燕迟面前漏了怯。

他要死便去死,自己多哪门子嘴?

况且这狼牙本就是给陆拾遗的,他季怀真难道还要去为别人的破烂东西送死不成?

季怀真看着燕迟,认真道:“这次不比上次,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留下来的。”

燕迟道:“我知道,你不用说那么多遍。”

季怀真冷冷盯着他的背影瞧,拂袖而去。

片刻后,隔壁一阵鸡飞狗跳的动静,路小佳和烧饼被季怀真这恶霸赶出来,惨兮兮地在燕迟屋中打地铺。天快亮的时候,路小佳被一泡尿憋醒,迷迷糊糊间见燕迟合衣坐在床上,不知是没睡,还是醒了。

他伸手给烧饼掖被子,大着舌头道:“燕迟兄,你和陆大人真不是一般人,都要生离死别了,还有心情吵架。要我说你现在就该冲去隔壁,门一踹,人一搂,床一上,让陆大人在苍梧山脚下等你一等,皆大欢喜。按你的功夫,定能全身而退。”

这不着边际的道士又在满嘴胡咧咧。

路小佳撒完尿,躺下刚要闭眼,就听燕迟道:“可否请道长算上一卦?”

“算什么?”

“算这些跟着我的人能否活下来。”

路小佳躺着没动,闭眼道:“我不算,燕迟兄,人各有命,我看你还是看开些好,尽人事听天命,有时是死是活,全在一念之间里。况且乱世之中难有安身处,这事问不着老天爷,要问就得问坐在龙椅上的那位。”

黑暗中,燕迟又问道:“那可否替我算一算姻缘……”

路小佳心想,这个倒是可以算,正要翻身而起,却听燕迟又道:“算了。”

再一看,燕迟已经翻身躺下,任凭路小佳怎么撺掇,都不肯再吭声。

一夜过去,当真如燕迟所说开始下雪,老天爷又悲悯了一把,赋予了这些悲壮赴死的人额外两三日的性命。燕迟不知从哪里弄来一辆带棚的马车,托路小佳把巧敏的妻子也送去苍梧山脚下的村寨中。

巧敏夫妻二人依依惜别,他抚摸着妻子的发顶,又把人搂在怀里狠狠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