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和陆拾遗互换身份一计已实施已久,可偶尔也有被人怀疑之时。季怀真想出一计献于皇帝,只容貌相似还不够,最好加以信物佐证,这样不管谁戴了信物,只要被人看见,定当先入为主,打消戒心。
毕竟没人想到势同水火的季陆两家,各自家公子竟在皇帝授意下,明里暗里互换身份,搅弄大齐朝堂。
三十年前,还是先皇在位时,北羌曾进贡过一对双鱼玉珏,一个鱼嘴朝左,一个鱼嘴朝右。
季庭业先得一女,先皇便把其中一枚赐予季庭业的长女季晚侠。
那时御使大夫另有其人,其女已到应嫁之年,先皇便把另外一枚赏给了她。
后来,此女嫁与陆铮,陆铮从此扶摇直上,一路平步青云,更是承其岳父衣钵,当上御史大夫。二人只有一独子,名叫陆拾遗。
季怀真觊觎这玉已久,简直快要成了心病。
这次干脆顺水推舟,把事情闹大,叫人人都知陆拾遗有这样一块玉,而他季怀真肖想已久,非得抢过来才好。
可他一直知道,自己想要的,嫉妒的,不仅仅是这块玉而已。
这事被季庭业得知后,借机敲打季怀真,除赏了他一碟不知是否掺毒的糕点外,当夜还把季怀真叫进房中。
拿一双吊三角眼,邪气森森,老谋深算地将人一盯,笑道:“你既要人人都知这玉的存在,为父就帮你一把。”
季怀真将要辩解,季庭业一眼横过来:“阿妙,你可是不愿?”
听着这声“阿妙”,季怀真沉默片刻,突然笑了,恭敬跪下磕头:“多谢父亲大人,孩儿甘愿。”
接着他被人拖下去,活生生拧断脚踝,两名随行小厮一哭、二闹因纵容主上而被季庭业发落,受剥皮之行,季怀真亲自动手。
自此之后,“夺玉”一事便成为笑谈,上京人人得知季怀真枉顾他人性命,为了块玉珏大动干戈,手段残酷,连取几人性命。
自此之后,大齐官场更能分得清陆拾遗季怀真,见玉如见人,再无人怀疑。
帐中熄了油灯,唯有那玉珏躺在衣物上,窥得一丝温润水光。
季怀真恨恨盯着那玉,直至天亮才有困意。
翌日一早,在他的催促下,二人收拾行装,离开此地,朝敕勒川腹地出发,前去夷戎都城——铁凌邑。
正是柔情蜜意之时,况且昨日才将将袒露心迹,燕迟本想在此地多停留几日,不曾想季怀真却心神不宁,只想尽快到达夷戎都城。
燕迟无奈,只好带他继续上路。
二人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三天之后,到达铁凌邑。
这是一座坐落在草原上的都城,一眼望去,湛蓝天幕下,城郭气势巍峨,竟毫不输给上京,单看此规模,就不奇怪为何夷戎发展如此之迅猛。
燕迟解释道:“大部分人还是习惯住在城外。你说你在此处有人,可知住在哪里?你们又是怎么联系?”
季怀真含糊其辞道:“先进去安顿下来再说,你大哥叫什么?”
燕迟道:“瀛禾。”
季怀真把头一点,先一步拍马而入。
刚靠近,便看见城门上挂着的巨大狼头,再往里走,街道四通发达,最宽的主路可供三辆马车并驾齐驱。草原十九部的人汇聚于此,反倒齐人倒是不常见,偶闻商贩吆喝叫卖之声,仔细看去,才能找到一两个来此地做生意的齐人。
与上京繁华热闹中的迷醉气息不同,初入铁凌邑,季怀真只感觉到一阵肃杀之气,须得时时刻刻紧绷着。
燕迟带着他沿主路一直往北,尽头坐落一处巨大营帐,帐门口不少士兵把守在此,燕迟解释道:“那是我父王住的地方,你现在身份敏感,先带你去见我大哥。”
说罢,又绕过王帐,继续往南跑,已隐约可见前方一片绿色和大片毡帐——快要出城了。
季怀真还在想铁凌邑的城墙怎么只围一面,待到走近一看,这才发现王帐后方竟是军营,各个铁甲长枪守卫在此,城墙反倒成了跃马急行的阻碍。
燕迟一跃下马,不消他开口,已有人自行来为他牵马。
季怀真隐隐紧张起来,成败就在此一举。
他手中握着紫泥诏书,身上带着燕迟的狼牙和象征陆拾遗身份的玉珏,再加上这张脸,应当能唬住一二,当即跟着燕迟的脚步,抬脚迈入他大哥的营帐。
一走进去,先是闻到一阵酒香,继而听到身旁的燕迟叫了声哥。
“回来了?”
季怀真闻声望去。
只见一男人光着膀子,露出健壮背肌,懒懒趴在塌上。
正有两人站在他身后,俯身拿针往他背上纹着一个硕大的靛蓝色狼头。银针细细密密地扎下去,季怀真看着都疼,这人竟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反倒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般自在。
燕迟又道:“哥,我将人带回来了。”
男人静了片刻,手臂一抬,身后二人退下。
季怀真上前,以大齐臣子之礼躬身,沉声道:“大齐特使陆拾遗,前来觐见。”
话音一落,季怀真便感觉被一道凌厉的视线盯住了。
抬头一看,果不其然,这个叫瀛禾的趴在塌上,鹰隼一般的眼睛正牢牢锁着他,明明是在笑,可却不怒自威,犹如这铁凌邑一般,给人以战场上千锤百炼出的肃杀之气。
这一瞬间的威压叫季怀真冷汗直流,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人是个危险人物。
燕迟有些诧异,下意识挡在季怀真身前,呈保护之态,不安道:“哥?”
瀛禾轻笑一声,从塌上起身,大马金刀地一坐,活动着脖颈,骨骼随之发出几声可怖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