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节(2/2)

如今这把刀在燕迟手中,终于指向季怀真的脖子,即使不住颤抖,也始终不肯低下一分。

燕迟手中的刀又逼近一分,直直抵住季怀真的喉结,他眼中有股难以名状的恨意,有对季怀真的,也有对自己的,像是突然因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恼羞成怒似的,燕迟满眼痛苦地将他一望,握刀的手不住颤抖。

可似乎就要这样才对,就应该恨他。

“你教我的,我都记住了。善赏恶罚,我自当铭记于心,不敢忘记。”燕迟眼泪倏然流下,混着血,在脸上冲出一道痕迹,他朝季怀真一字一句道:“往后再见,就是敌人了。”

字字掷地有声,句句振聋发聩。

季怀真明白了什么,看着燕迟,认命一笑,缓缓后退。

他翻身上马,命人将李峁抬走,最后看了燕迟一眼,在瀛禾赶到之前待人撤退。行至不远处,又是回头一看,见燕迟已倒下,有血缓缓渗入地面,瀛禾带着兵马赶到。

瀛禾勒马停住,站在燕迟旁边,用复杂目光将他看了许久,那目光不似以往,倒像是等来一位终于长大,由自己悉心培养出的天敌。

他沉声赞许道:“很好,你活下来了,这才是叶红玉的儿子,有资格做我瀛禾的弟弟,做我的对手。”

瀛禾看罢燕迟,又抬头一望,看见季怀真带人离开的背影。

他脸色沉沉,阴鸷一笑,冷声道:“小燕,你赌输了。大哥给过他一次机会,让他带你远走高飞,再不回敕勒川,是这人自己不珍惜。既如此,大哥这就带人把他抓回来,还要抓来他的姐姐,他的外甥,大哥要把他们三个人的皮剥下来,给你报仇。”

说罢,便要带人去捉拿季怀真,然而刚迈出一步,脚踝就给人死死拽住。

瀛禾低头一看,满脸漠然,微微抬脚,想要摆脱燕迟。

按说燕迟此时仅凭一口气吊着,又哪里是瀛禾的对手?

可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愣是死死抓住瀛禾的脚踝,感觉一只手要拽不住了,又整个人往前爬,在地上拖出一道血痕,他眼神直直的,可能根本就听不清瀛禾说了些什么,却依旧凭借着本能,抱住他大哥的脚。

瀛禾低头盯着燕迟看了半晌,无可奈何地叹口气,沉声道:“好吧,来日让你亲手讨回来。”

季怀真自然不知这一切的发生,只行至一处高坡,发现瀛禾没有带人追上来,才稍稍松口气。

白雪突然道:“大人,前头有人在等你。”

季怀真抬头看去。

一小队人马正朝这边赶来,为首之人一身白衣,玉冠束发。

明明是与他季怀真一模一样的一张脸,可只不过晚出生了些,靠着他季怀真的一声啼哭从而被母亲救下,就过出个与他季怀真截然不同的人生。

陆拾遗一跃下马,跑到高出一望,见燕迟无碍,才松了口气,接着看见燕迟身后站着的已有四年未见的人,下意识一怔,却也仅仅是看了两眼便作罢。

他冲季怀真道:“是李峁的人。”

季怀真不搭理他,冲白雪道:“可有活口?”

白雪挥手,令属下押来一五花大绑之人:“大人,只剩这一个了。”

季怀真面无表情地走过去,看他身上一身鞑靼人的衣服,死到临头还怕露馅,强忍着一声不吭。季怀真一笑,轻声道:“我知道你是齐人,听得懂我说话。”

他盯着那人,又问道:“可有妻儿?”

那人不明白他这样问的意思,迟疑着摇头。

季怀真又问:“可有兄弟姐妹?父母尚在?”

那人又摇头。

季怀真一笑,自言自语道:“倒是便宜你了。”话音一落,便两手抱住那人的头用力一扭,只听得一声骨骼碎裂的动静,季怀真随手一丢,任那具尸体倒在地上。

陆拾遗叹气道:“你又何须这样,他也只不过是听命办事罢了。”

他一说话,季怀真像是才注意到他一样。

季怀真猛地回身盯着陆拾遗,一步步朝他去了。因他总是颐指气使,势头上竟看起来要比陆拾遗高些。

他在陆拾遗面前站定,面无表情地着看他,突然一掌掴在陆拾遗脸上,平静道:“你最没有资格对我说这样的话。”

季怀真又拽住陆拾遗衣领,将他拉近,一字一句道:“陆大人,你没几天好日子过了,等你沦落到同我一样的地步,我倒要看看你会做何选择。”

陆拾遗不卑不亢,正想说什么,然而就在这时,一道利剑破风而来,擦着陆拾遗的脸颊,将其堪堪划破。

季怀真猛地松手,向箭射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瀛禾骑马驻足在远处,拉弓的手臂刚放下。

他收起弓,带着大队人马离开上京。

陆拾遗微微侧目,摸了摸脸,低头一看,竟是指间染血,过了半晌,才低声道:“真是记仇。”——这下他与季怀真,再无法互换身份了。

季怀真将他冷冷一看,懒得搭理他与瀛禾指间的爱恨情仇,站在高坡上望着燕迟离开的方向。

他留恋看着燕迟离开的身影,直至走远,再看不见,才抬手,习惯性地向心口摸去。

摸了个空,才想起那枚狼牙方才在混乱中已丢了。季怀真一惊,翻身上马,再一次朝着密林冲去。

白雪惊呼道:“大人,你去哪里?你的手!”

季怀真早已跑远。

狂风作响,吹起季怀真的衣袖,他握缰的手磨得生痛,知道这手以后怕是再握不了枪。

想着汾州红袖添香那惊鸿一眼;想着汶阳满眼的红纸灯笼;想着苍梧山上的大雪,那间不像样的破屋。

季怀真耳边又响起燕迟那句带着哽咽的诀别:以后再见,就是敌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