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睛还红着,脸色也不大好看,不知想起什么,有些生气,季怀真只好又不吭声了。燕迟似乎在等人,偶尔起身朝大路那边望,一有风吹草动,立刻警惕起来。
弱弱不知听见什么动静,突然起身,弓起背挡在燕迟身前。
“怎……怎么了?”季怀真问道。他被燕迟背了许久,体力也恢复了些。
燕迟没吭声,眉头皱起,静静看着前方危机四伏的丛林,把刀横于身前,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悠长的狼叫。
季怀真敏感察觉到这是他们夷戎人特有的交流方式,猜到估计是燕迟的部下来了。果不其然,燕迟同样以狼叫回应,可他手中的刀却不曾放下,神情也未有放松。季怀真喉结滚动,四下寻找,拾起半人高的枯树枝支撑自己,硬是咬牙站了起来。
黑暗中渐渐传来脚步声,一人,两人,足足数十人!
为首之人从密林中走出,身形逐步显现在二人面前。
这人满头编发,一袭靛蓝色长袍,腰间坠着柄骨刀,只是他满脸女相,神情阴郁,此时冲着季怀真勾唇一笑,直教人说不出的毛骨悚然。
正是拓跋燕迟的三哥獒云!
当年就是他挑起凭栏村一役,借鞑靼的力量来杀燕迟,又因苏合可汗的陈年烂账而与燕迟争风吃醋。季怀真心中一惊,第一反应就是獒云与鞑子里应外合要将燕迟置于死地。可不等他有所防备,就见獒云点头道:“人都接到了。”
燕迟沉沉嗯了声,接着再无动作。
兄弟俩面对面站着,虽氛围诡谲,却也没从前那样剑拔弩张水火不容。
獒云打量燕迟片刻,突然朝一旁虎视眈眈的季怀真看了过来。二人冷不丁对视,獒云冲他阴恻恻地笑了笑:“季大人怎么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怎么我不能出现在这里吗?”
他笑得一脸玩味,季怀真也丝毫不掩饰对他的警觉提防。
獒云冷哼一声,目光又落回燕迟身上,四目相对,这兄弟二人充满试探打量,一时间氛围诡异,却又有着微妙的平衡,最终燕迟朝獒云伸出一手,獒云看了眼,思衬半晌,正要握上去,燕迟又突然收回。
獒云冷不丁被落了面子,冷声道:“什么意思,反悔了?”
燕迟沉声道:“不曾反悔,只是话要说在前头,此计只为让你自保,但你争不过大哥。”
獒云笑了笑:“争得过争不过,总要试试再说。我替你解困,你把筹码交予我,事成之后,咱们就分道扬镳,各凭本事,若他日刀锋相对,不要指望我手下留情。”
季怀真听不懂兄弟俩在打什么机锋,更不知道燕迟手中还有什么筹码,能让獒云不计前嫌,心甘情愿前来。
燕迟伸出一手,与獒云握了握。
二人一触及分,獒云回头道:“把马牵来,扶季大人上马。”
见獒云的手下要将季怀真抬上去,燕迟伸出一手阻止道:“不必。”他捞起季怀真,将人抱上马去,又坐在他身后。獒云跟着上马,两骑并行,他冷声道:“你把那些齐人救出来做什么,各个都是贪生怕死之辈,反倒拖了后腿。阿苏尔随时会追上来,要我看,要么回去之后把他们杀了,要么逃跑时当诱饵,干什么还非得一路带着回上京。”
燕迟不为所动,摇了摇头:“他们虽贪生怕死,可新老政权交替之时还用得到他们,有这些人在,执政初期才能避免更多伤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用处。”
獒云不再吭声,若有所思地看着燕迟,半晌过后,低笑一声。
众人又往前赶了一个时辰的路,在獒云的带领下,才到达一处隐秘的营地。燕迟突然问獒云:“你带了多少人?”
獒云道:“两万兵马,多为骑兵,带你们平安逃回上京是够了。什么时候动身?”
燕迟点了点头,却对“逃回上京”这一说法不置可否,似乎另有打算。他抬头一看,见此地群山环抱,虽易守难攻,却不是个作战的好地势。獒云带着他们来到一处废弃道观,里头亮着灯火,隐隐听见什么人在说话。
燕迟又将季怀真抱下马,推门进去,见里头坐着不少人。
乌兰躺在地上,伤口已被处理,只是脸上那道由眉心贯穿下来的刀伤实在令人触目惊心,他早已战至力竭,此时沉沉睡去。在他身边,那群被燕迟救出来的齐人官员挤在一起,各个惊魂未定,脸上仍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茫然。在他们之中,一人被绑住手脚,不住挣扎,见季怀真一来,哽咽道:“大人,救救他,让我去救他!”
白雪仰面躺在地上,泪水顺着眼角往下流,看向季怀真的眼神中满是绝望与哀求。
燕迟面色一变,四下环顾,冷声道:“路小佳呢?”
话音一落,燕迟方觉出不对劲,立刻放下季怀真,沉声道:“许大夫,他的腿断了,劳烦为他接上。”
说罢,便提刀上马,带着弱弱遁入夜色。
一头戴汗巾的老者过来,紧抱着的包袱中发出草药的香气,正是跟着燕迟回到大齐的许大夫。他正要按住季怀真查看伤势,季怀真却顾不得自己的腿,慌忙朝白雪爬去,厉声道:“谁把她绑起来了?”
许大夫一听,怒斥道:“我绑的!不把这位姑娘绑起来,她就要回去救人,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形式,她从这里出来,必定有去无回。你应该谢谢我才是,还大吵大闹,我看是伤的还不够重!”
说罢,朝季怀真断腿上一拍,直把季怀真疼得天灵盖似要被掀飞,再作不得妖。
得此原由,季怀真怕白雪冲动行事,也不再提给她松绑的事情。只在许大夫给自己接骨治病时,往白雪身边爬了爬。两人紧靠着,他徒劳无功地安慰白雪:“……燕迟回去找他了,会把他带回来的,到底发生何事了,路小佳不是与阿全在一起?”
他为了让燕迟与白雪顺利逃脱,未曾踏入密道,因此不知路小佳也跟着来了。
白雪声音嘶哑着,告诉季怀真他们分开之后发生了何事。
从密道逃出之后,他们很快便被鞑子发现,遁逃至一处山道内,那处地势如同酒壶,壶颈处又窄又险,易守难攻,若无人留下利用地形挡住鞑子,一旦被追上,必定全军覆没。
众人勒马停住,乌兰看向白雪,白雪看向路小佳,路小佳又看向乌兰。烧饼突然道:“怎么停下来了。”数道视线齐刷刷盯在这三人身上,从鞑子手中侥幸活下来的销金台舞女看向彼此,相视一笑,正要拿起武器下马,就见乌兰抢先一步。
他胸口不住起伏,一手捂住流血的半张脸,以剑锄地,冷声道:“我虽恨极了季怀真,可还没有让姑娘们留下来断后的道理……众将士听令!下马,随我于两侧山道进行伏击。”
然而乌兰已是强弩之末,若留下,必死无疑,眼见白雪正要动手,路小佳却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稍安勿躁,从马上一跃而下,趁乌兰不备,众目睽睽之下将他打昏过去,扛到白雪马上。
若怕按平时,他要对付乌兰,怕是要费些力气,然而此刻乌兰受了重伤,路小佳一击得手,又扯过一旁挂着的拴马绳,将乌兰的双手捆得结结实实。
白雪警觉往后一看,算着距离,鞑子就快追上来了!
“你带他们撤退,按乌兰说的沿着这条山路往东南方向跑,我随后就到。”白雪视死如归,声音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她五味杂陈地一看路小佳,却又很快坚定心智。
路小佳扬起脸,带着俊朗笑意,道了句:“好。”
然而下一刻,趁着白雪下马的功夫,路小佳闪电般出手,劈手缴去白雪武器。白雪虽大惊,却很快反应过来,伸手去抓路小佳,然而路小佳却比她反应更快,一推一拉之间游刃有余地化解白雪招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