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的不适让宁宴的思维都迟滞了,慢半拍地应一声“好”,一个指令一个动作似的,依言脱了鞋袜。
他把小半张脸都埋进被子里,黑发散乱地铺在枕套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向卡洛斯,仿佛在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卡洛斯心疼之余,心口却涌上一股陌生而柔软的情绪,柔声道:“阁下,睡吧。”
雄虫的眼睫轻眨几下,乖乖合上了。
片刻后,空气陡然一轻,低沉的嗡鸣声自远而至,轻轻裹住舰身。星舰终于驶出虫洞,回归了普通航道。
卡洛斯经历过无数次的虫洞跃迁,从来没体验过不良反应。即使有同僚说会感到胸闷气短,但也只是再轻微不过的症状。
像宁宴这种情况,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但星舰才驶过第一个虫洞,卡洛斯担心后面雄虫再出现不适,索性让下属把光脑和需要批复的文件取来,在房内的小桌前坐下办公。
卡洛斯很快处理完新邮件,正在安排回到帝都星后的工作。他听见宁宴的呼吸逐渐平稳绵长,抬眼望去,看到了雄虫安静的睡颜。
不知过了多久,熟悉的寂静再次降临。卡洛斯立刻向床上的雄虫投去视线。
宁宴渐渐皱起眉,睡梦中翻了个身,在薄被下蜷缩起来,是一个看上去不太有安全感的睡姿。药物作用下,他虽然睡得不安稳,但好歹没被闹醒。
难道雄虫的跃迁反应都比较大?卡洛斯想到这里,给波昂发了一条消息询问,立刻得到否定的回答。
bonn:“没有啊,我每次坐星舰都提前吃药,什么事也没有。”
那就是小雄子体质太弱了。卡洛斯在后续安排中,加入一项给宁宴调养身体的待办事宜。
……
宁宴睁眼的时候,上将正在伏案工作,似乎是觉察到他呼吸节奏的细微变化,立刻看过来:“还难受吗?”
宁宴睡着时做了个梦,醒来后大脑有些昏沉。他看到桌上摆着光脑和文件,便知道对方一直守在这里。
“我好多了……麻烦你一直守着我。”
初醒时的声音透着沙哑。卡洛斯起身倒水,等宁宴喝过几口后,又无比自然地接过剩下半杯水,放回桌上。
宁宴这会儿清醒了,总算觉察出一丝不对劲:“上将,你不用这样照顾我的。”
卡洛斯坦然道:“阁下是军部的重要合作方,联合研究所的诸位还在翘首以待地等着您。我身为负责虫,自然要负责到底。”
是这样的吗?
宁宴被这个理由说服了,见卡洛斯继续处理公务,于是也将心头的一点儿违和感忽略了,调开视线,漫无目的地在房内看了一圈,目光最终停留在床边的舷窗上。
舷窗采用的是防辐射滤光材质,不仅可以随意欣赏舰外的景色,还相当清晰。
宁宴发现远处有一颗蔚蓝色星球,呼吸蓦地一滞。
“那是什么星球?”
卡洛斯闻言,顺着宁宴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很快在记忆中搜索出答案:“第三星系的r-734能源星。”
“能源星……”宁宴喃喃着,重复了一遍,“上面没有虫吗?”
“有负责开采的工虫。除此之外,能源星上一般没有常住虫口。”
宁宴点点头,又将脸转向舷窗的方向,望着那颗蓝色星球。
方才的睡梦中,他梦到了自己第一次独自乘飞机上大学的场景。
由于没有经验,订票太晚,当时宁宴只买到一趟红眼航班,上了飞机蒙头就睡。当他迷迷糊糊醒来时,机舱内一片安静,邻座乘客睡得东倒西歪。宁宴转过身,看到舷窗外云层的尽头,天际线被晕染为明亮的橘色,一轮圆日从蔚蓝与灿金的交界处升起,荡开澄亮的光。
那是宁宴第一次离乡,也是最后一次。从此他再也没有回过这个看着他长大的小县城。
彼时的宁宴怔怔望着万米高空之上的日出,云层之下是他再也回不去的故乡;正如此刻,他怔怔望着那颗肖似地球的能源星渐渐远去,最终从舷窗的视野中消失不见。
卡洛斯见他无来由地沉默下来,“怎么了?”
宁宴摇摇头:“没什么。就是有点……想家了。”
他拥着被子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打开终端。
卡洛斯看到自己腕上终端的消息提示灯亮了一下,不动声色道:“我出去接个通讯。”
宁宴本想说“不用麻烦”,转念一想军机要事也不是他能听的,于是点头:“好的。”
卡洛斯出去后,宁宴继续打字。
宁宁:“我已经在路上了。”
对面秒回。
科尔:“快到了吗?”
宁宴看了看时间。
宁宁:“还有两个小时。”
科尔:“好。在星舰上无聊吗?”
宁宁:“晕跃迁不舒服,刚才吃过药睡了一觉,梦到以前的事情,有点想家了。”
科尔:“宁宁,刚走就开始想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