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记者显然也不敢靠得太近,镜头中,卡洛斯身侧空荡,没有虫不长眼地往他身边挤。
宁宴对卡洛斯的最初印象就来自于采访视频。如今久违地看到他对外的冷厉模样,居然有些不习惯。
“卡洛斯上将,这次平叛战役在全网直播下进行,您将叛军将领休伯格·哈雷尔斩首,可谓大义灭亲。但同时,多方猜测,您与哈雷尔元帅早已生出间隙,久未往来。这种猜测是否正确?”
镜头中,棕发红瞳的军雌听完记者的话,回应道:“是。由于与元帅观点不合,在十年前,哈雷尔家族已经将我除名。”
其实,这么多年来,星网上一直有卡洛斯与哈雷尔元帅不睦一说,只不过并未有发生在明面上的确凿证据。如今,卡洛斯在镜头前承认这一点,不仅与哈雷尔的彻底割席,也让第三军和第一军的矛盾越发突出。
记者紧接着问:“今天上午,您向帝都星雄虫保护协会上报了波昂·哈雷尔阁下连月以来的去向。‘a级雄虫失踪案’关注度至今居高不下,全网都在关注阁下的安危。为什么您到现在才公开阁下的行踪?”
“在监护虫无法提供庇护的情况下,波昂选择出逃并向我寻求帮助。如果早早公开,哈雷尔方能够轻易地以实行监护权利的名义,将波昂寻回。”
看到这里,宁宴一惊,望向波昂:“卡洛斯把你的去向公开了?”
波昂点头。谈及这个话题,他的神色消沉许多:“舅舅昨天找我聊了这件事,征求过我的意见。既然现在事情已经被曝光,哈雷尔那边也无法以监护虫的名义把我强行带回。星网上还有那么多虫在关注这件事,我也不可能一辈子缩在舅舅家里。”
“雄保会已经在走判决流程了。元帅将责任全部推给了休伯格,说是他居心不良,企图出卖家族雄子、笼络皇室,以此谋取筹码与他争权。”
还在家中的时候,波昂称哈雷尔为雌祖父,如今却改了口。
“元帅还说,我之所以杳无音信,是因为休伯格收买了雌父,一直对他隐瞒真相,直到星网上的爆料帖出来,休伯格瞒不住了,害怕自己被元帅问责,于是胆大包天地挪用元帅的兵谋反。”
哈雷尔这番说辞半真半假。波昂虽然被养得天真单纯,分辨不出其中的弯弯绕,但至少认得清,十几年来自己收到的关怀,哪些是真心,哪些是假意。
雌父虽然试图将他推给五皇子,但无意伤害他,也万万不可能为了旁的什么东西罔顾他的安危。
哈雷尔这样说,分明是仗着休伯格已死口误对症,波昂的雌父又无权无势只能任他拿捏,于是将谋害雄虫和谋逆的罪由通通推到这两虫头上。
波昂眼底神色惶惶:“我不想雌父因为我的事受罚。”
深夜,卡洛斯下飞行器时,上将府的灯已经全数熄灭。他轻手轻脚地打开宁宴的房门,却见床上机器虫铺好的被单,整洁得没有一丝褶皱。
卧室内空无一虫。卡洛斯的心脏猛地收缩一下。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哈雷尔逐渐显出颓势,却并未彻底衰败。若是他狗急跳墙,倒真有一成可能突破上将府的守备。
一息之间,卡洛斯脑中闪过种种不详预设以及可能存在的警戒漏洞。好在他立刻记起什么,快步走到隔壁自己的房间,一把推开门。
走廊间暖黄的灯光流水般倾泻而下,在卧室地板间淌成一个扇形的金色湖泊。
床上团起一个小鼓包。
雄虫窝在塌间,全身都捂在被褥里,只露出乌黑的后脑勺,同样被描上一层浅金色的轮廓。
卡洛斯开门时心中慌乱,没有收敛的响动算不上小,但他睡得很熟,并没有被惊动,保持着平稳的呼吸节奏。
卡洛斯的心猛地落回胸膛。
他无声呼出一口气,轻轻合上门。灯光被隔绝,房间重归黑暗,但这并不影响军雌视物。
卡洛斯走到床边,挨着床沿缓缓坐下。
宁宴蜷缩着身子,双手搭在脸侧,长而浓密的睫毛安静地垂着,姿态柔软乖巧。
卡洛斯静静注视着,用目光描摹宁宴的睡颜。一整日充斥在头脑中的种种筹谋算计,在此刻烟消云散,继而被一种鼓胀而温暖的情绪所替代。
良久,卡洛斯俯身,蜻蜓点水般在宁宴的侧脸落下一吻。
今晚算是一场乌龙,但也提醒了他,很有必要加强上将府周边的警卫力量。若是让雄虫受了伤,他在外面再如何汲汲营营,都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现在还不是时候。卡洛斯心中这样想着,忍不住将宁宴的手轻轻拢进掌心。
权潮更迭之间,距离他彻底掌握军部的话语权仅有一步之遥。等他彻底站稳脚,再无后顾之忧,就能严严实实地护住宁宴,也足以驱赶那些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窥伺之徒。
等到那时候,他就向雄虫求婚。
雄保会的判决流程走得很快,波昂的雌父因危害雄虫生命安全罪,即将被流放荒星。
当晚,饭桌上,波昂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卡洛斯放下餐具:“波昂,想说什么?”
波昂深吸一口气,满眼惴惴:“舅舅,签署谅解书之后,可以让我雌父不要被流放吗?”
卡洛斯道:“这是由雄保会提起的公诉,谅解书只能作为定罪量刑的从轻情节,适当减少流放年限。”
波昂的神色低落下来,还想要再问些什么,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可是……”
卡洛斯知晓的内情更多,见状沉思片刻,才谨慎地开口:“目前审判流程还未结束,如果你全力争取,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波昂猛地抬起头。他已经红了眼圈,泪眼汪汪地望着卡洛斯:“真的吗?”
卡洛斯颔首:“明天我去一趟雄保会,尽力争取。”
“舅舅,谢谢你……”
波昂抬手飞快地抹两把眼泪,抽抽搭搭地说完一句话,埋头使劲扒拉几口饭,试图压下激动的情绪。片刻后,他的声线逐渐平复下来。
“还有一件事,”波昂盯着盘中的菜花,“我想搬出去住。”
宁宴原本一边安静地吃饭,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问:“波昂?”
卡洛斯同样看着他,只是没有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