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照中的卡洛斯,相貌与现在并无太大差别。比起身侧青涩稚嫩、对着镜头微笑的的同级,他面色淡淡,神情间表现出与超脱于年龄的沉稳。只不过,眉目间是无虫能直撄其锋的锐气,而非宁宴所熟悉的、经无数鲜血淬炼过后的不露锋芒模样。
如果不是从凯度口中听闻,宁宴不会相信,二十岁的卡洛斯,出于对亲身雌父的反叛,居然连带着厌弃自己瞳孔和翅膀的颜色。
这种想法听起来幼稚得惹虫发笑,却让宁宴心中泛起一阵酸涩。
和卡洛斯麾下的军雌们一样,在潜意识中,宁宴认为他是无所不能的。因而,当他对感情的理解出现误差时,宁宴忽略了,或许卡洛斯也有不懂的东西。
照片非常清晰,放大数倍后,连头发丝都纤毫毕现。宁宴伸指轻轻一戳屏幕,指腹正按在图中卡洛斯的脸上。
凯度观察着雄虫眉眼间的神色,没有出声打断对方的思绪,片刻后才问:“阁下,那我先回军部了?”
宁宴收起终端:“嗯,好。”
次日,接近午餐时间,宁宴做完一组实验,拿着废弃芯片和数据表往外走。
一名研究员正从门外走过来:“宁宴阁下,上将在外面。”
这些天,卡洛斯每日按时等着宁宴,研究员们的态度从最开始的冷眼相待,渐转和缓,还主动替卡洛斯传话。
宁宴应一声,却没有往外走,而是拿了一份空白实验报告,随便找个空位坐下来,一笔一划地填表。
余光发觉玻璃门外的军雌挪动角度,站到了一个能够看见自己的位置,宁宴笔尖一顿,随后坏心眼地将写字速度又放慢了些。
拖拖拉拉填完一份报告,他才站起身。
见他出门,卡洛斯立刻迎上来,轻声问:“宁宁,忙完了吗?”
其实上午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但宁宴不紧不慢地道:“还有一部分账目明细没算。”
“算账?”闻言,卡洛斯皱起眉,“埃德加管的事,怎么推给您来做?”
正巧走廊上没有其他虫,宁宴道:“不是星币的账,是信息素。万一出了什么问题,埃德加组长百口莫辩,还是一开始就避嫌来得好。”
卡洛斯作为负责虫,自然知道精神力部门的项目向军部申报过信息素份额。他一颔首:“好,那您先去忙……”
话没说完,耿耿于怀的一件事浮上心头。卡洛斯骤然止住话音,萌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那天雄虫后颈的抑制贴,不会和项目有关吧?
这个可能让卡洛斯的内心顿时掀起波澜。他想要开口询问,可思及从前每每聊到抑制贴的话题,都会惹得雄虫生气,又不敢轻举妄动。
宁宴见他不开口,便道:“我进去了。”
“等等!”卡洛斯终归是按捺不住,立刻伸手揽住宁宴的肩,在触及他责怪的视线后又被烫着似的松开,“抱歉,是我心急了。”
他小心地斟酌着用词:“精神力部门的信息素份额够用吗?”
宁宴看着他,神情似笑非笑:“现在够用了。”
“‘现在’?”卡洛斯自然没有错过他在表述上的细节,心中一动,“是您做了什么吗?”
宁宴好整以暇道:“不只是我,还有波昂。”
答案呼之欲出,卡洛斯终于问出口:“所以,您是因为这个,才贴了抑制贴?”
“是啊。”
话音刚落,卡洛斯的眸光蓦地灼热起来。宁宴预判了他的动作,反应极快地往后一闪,避开了对方的触碰。
“做什么呢?”宁宴瞥他一眼,倏而露出一个促狭的笑,黑眸中的神采愈发灵动而鲜活,“我要去算账了,不准进来打扰其他虫工作。”
轻飘飘留下一句话,他飞快后退两步,钻回实验室。
只留下卡洛斯独自在走廊站着,满腔激动心情无处诉说,只能度秒如年地等待,巴望着雄虫快些出来。
宁宴这账一算,直接算到了午餐时间。研究员们三三两两地往外走,难免看见杵在实验室外等待的军雌。
最后一名研究员出门时,回头看了一眼。宁宴仍在专注地盯着光脑屏幕,没有起身的意思。玻璃门外,亚雌向卡洛斯问过礼,犹豫一瞬,又接上一句:“实验室里没有其他虫了,只有宁宴阁下还在工作。”
卡洛斯没料到亚雌会主动说这番话,一颔首:“多谢。”
研究员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卡洛斯这才走到玻璃门前。
宁宴本是打算磨一磨卡洛斯,但一头扎进明细表里就出不来了。他算得认真,连玻璃门开启的动静也没有觉察。
卡洛斯在他身侧站定:“宁宁?”
闻声,宁宴这才抬头,发觉军雌站在自己面前,周围的座位已经空了。
在雄虫开口前,卡洛斯又急忙道:“其他研究员都去用餐了,我可以进来吗?”
他显然将宁宴进门前撂下的那句话牢记于心,生怕惹得雄虫不快。
宁宴对他的这种觉悟还算满意,伸手一指自己前面的座位:“你坐这儿,还有五分钟。”
卡洛斯得到赐座,简直受宠若惊,小心地坐下后,才道:“我不着急,只是您不要饿着自己。”
宁宴没应声,敲键盘的速度却不明显地快了一分。
实验室内,一时只有细微的敲击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