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苏猛地噎了下,看金缕似笑非笑,也不帮腔,反观张峨眉,只有洞若观火的坦然,与往常别无二致,可是她背上已然爬起冷汗,僵直片刻,缩着脖子退到角落去了。
夜半回府,李真真已困得东倒西歪,更兼喝了两杯市面摊贩不知什么来路的浊酒,手麻脚软,下了轿,扶着枕园的大门走不动。
莲实向迎出来的司马银朱摊开双手,满脸的无可奈何。
“三娘真是个随性人,连着两天醉两回,方才要不是张娘子帮忙劝着,我还拉不住呢。”
司马银朱也拿她没辙,宫里都说,武延基没溜儿是因为武承嗣家风不正,没想到老实巴交的李显也能养出这么个李真真。
“四娘呢?”
莲实抬起胳膊往后头一指。
留堤下来,岸边原有个亭子,亭前一株垂柳一棵红桃花。
司马银朱顺着她指的方向细看,才发现桃花底下站了一高一矮两个人。
高的红袍鲜艳,背对枕园提盏灯笼,急吼吼地向前倾身,宽大的袍服几乎把矮的包住了,烛火从他身前照过来,给那挺拔的身型蒙了层毛茸茸的红弧光。
离得远,她一时辨不清是武延基还是武崇训。
李真真从莲实臂弯里抬起头,呼吸间酒气熏然,闭着眼含含糊糊。
“女史,高阳郡王抽风呢,非说四娘挠了他两下,您快瞧瞧,四娘脾气烈,万一说急了踹他两脚,就伤了亲戚们的和气。”
司马银朱愕然,看莲实,也像被雷劈了似的。
她嗨了声,只恨这一个个的不省心,撇下李真真,一跺脚小跑着冲到跟前,大力扒开两人,果然武崇训已是憋得脸红脖子粗,瑟瑟手上冰凉,眼里裹着泪,也气呼呼的。
“看个灯,这又是怎么了?”
司马银朱心性不同寻常,万事只瞧男人不顺眼,先入为主,首先呵斥武崇训,“大半夜的,妹妹就穿这么件夹袄,你闹什么呢?”
武崇训瞪着她使劲儿眨眼,呼呼地喘粗气,好半天才没头没尾地来了句。
“披风手炉都替她预备齐全了,她偏不肯用!”
一句话甩出来,就点了瑟瑟的炮仗,她轰地发作起来。
“你被什么脏女人沾了,一身的臭气,偏往我头上混赖?我就是给她背黑锅的?你心疼她,就让人指着我说嘴?!”
——这什么跟什么!
司马银朱倒吸了口凉气,满以为武崇训一厢情愿,根本没落在瑟瑟眼里,这是从哪又杀出来个‘她’?
武崇训也是晴天霹雳,万没想到她竟肯吃张峨眉的醋,稍微一想便是又气又心痒痒,急红了眼,抓住瑟瑟的袖子,刁滑的小爪子近在咫尺,就是触碰不到,可是不等他喝问出声,已被司马银朱劈手打断。
“郡王长本事了,当着奴婢的面儿,也敢上手拿捏姑娘家?”
她推开武崇训,面色阴沉地狠狠警告。
“那咱们就练练。”
司马银朱岔开腿甩手松筋骨,摆开打架的架势,平日挂在腰上的横刀因进了内院服侍,还搁在二门外的值房,她却忘了,一伸手摸了个空,不过不要紧,她嘿嘿笑两声。
“奴婢记得郡王的长拳,打得不怎么样啊。”
留堤上两个长随一溜小跑赶来,见是这状况,惊得煞白了脸。
司马银朱的本事不是盖的,武崇训清醒时还能说胜负两可,醉成这样,只有挨揍的份儿,照理说男人挨两拳也没什么,可是被女史打得挂彩,这传出去就不好听了。
两人挡在中间连连打岔,朝辞不敢硬拉司马银朱,扯着武崇训快急哭了。
“女史千万别会错了意,我们公子不善饮酒,昨儿还没消散呢,晚上又起哄吃了两杯,真不是有意唐突表姑娘。”
同来的清辉也紧着解释。
“才刚路上,两人就呛呛了几句,女史但凡亲眼瞧见,就知道做不得数,牛头不对马嘴的,我们公子迷迷瞪瞪净说胡话,表姑娘又听岔了,两人你说东,他说西,压根儿就没在一条道儿上。”
朝辞见司马银朱面色稍缓,忙推武崇训,“公子说句话呀!”
他挤眉弄眼地打暗号。
“您就是喝多了做个梦嘛,梦里向人追债嘛,干表姑娘什么事?怎么醒了还混拉扯呢?赶紧向表姑娘赔礼道歉,这事儿就过了。”
他又向瑟瑟打躬作揖,口气诚恳至极。
“表姑娘您做个证,我们公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话全不着边际!不然奴婢给您磕五百个响头,这事儿就是个误会,您生气归生气,千万不用向南阳郡王提起,哈哈一笑过了呗。”
瑟瑟谨记闺阁淑女的规矩,不让小厮长随看见真容,只侧身避在司马银朱身后,闻言委屈地直抹眼泪,好半晌才息事宁人地开了口。
“女史,咱们回去吧,这地方住不得了……”
武崇训又急又摸不着头脑,想不通瑟瑟为何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全不认账,现如今他倒成了个登徒子,还是痴心妄想的登徒子。
他百口莫辩,心心念念的表妹,托在掌心宝贝还来不及,却当着外人,拿那样怨愤的眼神狠狠瞪他,直灰心地垮下肩膀,用力闭了闭酸胀的眼。
朝辞瞧他后槽牙都咬紧了,额头上青筋直跳,很是替他不值,暗想红颜真是祸水啊,甩个眼色给清辉,两人一左一右架住,往上一扥就给拖走了。
司马银朱叉腰等他们走远了,回身盯住瑟瑟,满面寒霜。
“四娘,奴婢劝您一句,香烧到这个份儿上,要嫁哪个全看您乐意,再闹腾就过了。”
“我当嫁他有多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