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2/2)

宋之问悠悠道,“祭田就不同了, 归到梁王名下,便有个周展余地。”

“可这明明是我家买的田!”

武延基直瞪武崇训,高声大喊,“老三,老三,你说句话!”

冒嗓子一声嚎,惊得户部司郎中讪讪起座,向宋之问拱手道,“宋主簿,才出来时侍郎交代,今日衙门里有一桩急务,需得早些回去。”

看看龇牙咧嘴的武延基,“武家产业巨万,一时分不明晰,不如改日?”

这分明是不愿得罪武家,急于脱身了。

宋之问竖起眉毛,嫌武延基耽搁他办差,头一甩,便有人上来塞了他满嘴破布,顿时犹如被提住了要害的鸡鸭,瞠目扳挣,嘎嘎咳嗽起来。

宋之问把小账拍在桌上,“并州田庄两个,合上等水田三百顷,为祭田!”

侧头叮嘱郎中,语带威胁。

“原是府监特特借了您来,来都来了,不如顺水人情做到底,回衙门补上登记,往后翻查便利。”

再指账房,“把这两张契纸翻出来,另拟新章,就转到高阳郡王名下。”

——这是公然强抢,眼里还有王法么?!

武崇训心中大恸,画押的笔递到面前,下意识就想推开,目光扫见武延秀百无聊赖耍弄枪花的侧影,却愣了下,改成一拱手。

“家下琐事,劳烦主簿、郎中操办,改日小王请客,大家米宅再聚。”

他这么一说,郎中终于放心,俯身写写画画。

“还是郡马眼明心亮啊,难怪能娶到郡主。”

宋之问踱到他面前感慨半句,压低声道。

“下官职位低微,只能做这么一点子主,但求糊弄过眼前,往后郡马要归还嗣王,或是借此敲打得他长进些,再说吧。”

努嘴明示,“田产身家都是小事,大头——”

武崇训悚然一惊。

自来嗣王爵位高出郡王半格,乃是对去世亲王子弟的额外安抚,嗣王常逾制承袭亲王实封,更能继续居住亲王府,就算对嗣王另有安排,需离京赴任,也会保留亲王府邸,由宗正寺修缮维护,便于随时返京,这才是恩恤亲贵后人。

瞟一眼失魂落魄的武延基,显是尚未明白旨意匪夷所思处,竟毫无反应。

人笨起来无可救药,武崇训灰心摇头,可怜大伯骤然身死,丢下偌大家业,转瞬已然易手。

宋之问哼了声,使唤舞姬,“来呀,伺候嗣王换件衣裳,收拾几样。”

扯出武延基嘴里的碎布,狠命一拽,提溜起来推到两个舞姬手里。

“嗣王府来不及建造,但总不能让嗣王餐风露宿嘛——”

抑扬顿挫地念出旨意。

“城外有座国公别苑,乃是名相杜如晦修来赏玩山水的,后来他儿子卷入太子承乾谋反案,几兄弟一道被贬出京,子孙在朝的不多,宅子就空下来了,圣人却知道很好,因向杜家人借了来……”

武延基被人推攘得原地打转,迟迟抬起眼,终于听懂了宋之问的意思。

不仅没收了阿耶留下的全部身家,还要赶他出门,还要指定居住在别人的房子里,随时能再撵一次。

众目睽睽之下,他没法掩饰脸上的震惊和痛苦,甚至从舞姬躲闪的目光里,辨认出她们都认定他不会反抗,甚至不会挣扎。

——他丢阿耶的脸了吧?

武延基突兀地打了个寒颤,阿耶说他是天命所归,生来就是享福的,武家几代人烧的高香,全着落在他身上,可是一朝阿耶走了,他就是条任人摆弄的狗。

他看着宋之问,嘴唇微颤,下意识想,换武三思死了,武崇训会怎么做?

张峨眉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又心痛,又害怕,帕子捂着嘴哀哀哭泣,先以为抄家是五叔落井下石,借机发一注闲财,可是连人都关起来……就绝非五叔用意,只能是女皇之命。

流苏诧异的目光在两人间扫来扫去,万万没想到,她的痴心柔情居然是挂在这窝囊废身上的。

“我四弟还没回来,阿耶走了,只有我来管教他,请主簿留几个人……”

武延基难得思虑周全,低声补充道,“最好留辆车子,他骑马不太行。”

宋之问有点不耐烦,忍耐着与他细细分说。

“些些小事,控鹤府办惯了的,嗣王何必劳神?还是赶紧的罢,日头快落山了,这百余号人今晚都陪您住杜宅,待会儿城门封了,想出出不去,想回嘛回不来,反而麻烦。至于令弟,请嗣王明示,常在哪处玩耍,下官着人去请……”

所以这一去,就是软禁了!

武延基面色苍白,却顾不得害怕,只想摘出武延寿去。

又怕他一个人留在神都不能立足,最好见面商量再做决定……种种为难,都卡在这个油嘴滑舌的小吏手上,但凡他抬抬手,怎么没有周全的办法?

可是武延基实在不会向人软语哀求,只能两眼灼灼地瞪着宋之问。

那厢宋之问催促,“令弟到底在哪儿?倘若嗣王也说不明白,全城翻查搜捕起来,就更难看了!”

“不不!不要搜捕!”

简单两句威胁说得武延基一脸气馁,几欲落泪,“他还小……”

想到武延寿刚及弱冠,上有嫡长子顶门立户,下有不成器的小弟承受阿耶怒火,连繁文缛节的场面都不用出,又没有主母约束,日子过的不要太爽快,身边尽是些纨绔子弟,溜须拍马之辈,簇拥的他春风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