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瞧郡马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瑟瑟双目瞪圆,趁他面红耳赤无力反驳时冷声道。
“驸马之驸何为?掌帝王副车之马,张良使大力士阻击始皇,击中副车,始皇幸免于难,所以驸马都尉这个官职,原就是身家性命都要拿出来交代。”
武崇训极力克制怒气,沉沉道,“若有人于郡主不利,臣自当性命护卫。”
“谁要你拼命啦——”
她把音调拉长,示意毫不稀罕。
即将及笄,她发式也改了适宜戴簪的款式,面容明艳无匹,却气咻咻地如浸冷霜,一双眼直刺过来。
“昨日又说,我打仗你冲锋,我杀人你递刀!今日要你性命了么?”
武崇训气结,这东西简直无理取闹。
前日为进那点子谏言,便是铺排再三,刻意避她锋芒,今朝偏直通通闯到笠园来找茬,又叫他往哪里躲?
丁点大的人,无非是为李家从前遭遇愤愤不平。
若论这条,从李显往下通数,韦氏也罢,李仙蕙也罢,谁又比她轻快?
然韦氏待梁王妃之礼遇客气不提,李仙蕙待骊珠等之亲切温厚不提,即便是浑浑噩噩的李显,上感恩折子时,尚把梁王府上下夸了又夸,偏是她刻薄辛辣,再三纠缠。
瑟瑟性子还没撒够,“不过叫你穿些颜色衣裳,推三阻四!尽是哄我。
“——你!”
籍由怒火, 他名正言顺地凝视她,目光化为实质,如笔尖寸寸描摩。
瑟瑟脸上有种尖锐的脆弱, 令有些人想占有,另一些人想打碎,但画家不能恨他的造物, 只能迷恋参与塑造的这一刻,将之化为永恒。
他品度着,脑中勾勒线稿, 煞气冲天的神色,一双眼水光锃亮,像是把一世委屈都倾倒给他了。
武崇训长长吁气, 已是骂不出口, 罢了罢了,倘若她是那种瞻前顾后,优柔寡断的人,他百般的回护小心,又有何着落处?
但说衣料, 他实在羞惭,又不愿直言为堂伯服丧,他仅着素服未穿麻布已是违制, 再穿红挂彩难免太没良心。
缓了缓语气慢慢解释。
“非是臣有意不从,郡主的衣料花样繁复,不适宜男子穿着,便是府监, 亦只在御前,不曾穿到宫外。”
他的语调和煦温柔, 有种安抚人心的神奇效果。
瑟瑟怒气稍平,见豆蔻等神色尴尬,终于醒转他连武三思作为都嫌腌臜,更何况与张易之相提并论,只怕是气死了,又看他一径容让,其实胸口起伏,难以自控,一倏而竟有些后悔。
默了半晌开口,已是和软了音调,语带歉意。
“今日是我及笄礼,表哥便依我一回罢,就穿这件。”
见他不语,怕他自责太重,好意替他开脱。
“真照礼数,梁王为堂兄服丧,亦有九月之数,琴熏、骊珠更是未到服期,可我瞧他们早换了常服,不过少戴几件首饰。何况圣人金口玉言,说各人伤心归伤心,不必沉溺于古礼,表哥这样一意孤行,岂不是浪费了圣人的体贴?”
哪里是体贴,全是敲打武家之用意,混不顾人伦亲情,武崇训咳嗽了声,转头求助地看向清辉。
他忙掖着手站出来。
“郎主说,白放着那么好的房子,单住嗣魏王与奴婢两个,太空了,聚不起人气儿,日子长了恐招惹精怪,不如送两个知冷知热的人,做个伴也好……”
勉强笑了笑,避着瑟瑟的目光道,“添个一儿半女更好。”
“大表哥年纪轻轻……”
瑟瑟惊诧又震动地瞪视清辉,“这是圣人的意思吗?”
给青壮年留儿女,可是监狱里死囚的待遇。
武崇训也是心胆俱颤,急于问知详情,又怕瑟瑟被圣人手段之酷烈吓到,反笑着打岔。
“阿耶竟糊涂了,这般不体谅小辈,枉费眉娘叫他一声干爹,那日情形他瞧不出来么?何必弄这些古怪,叫她怎么想?这事我去与阿耶分说。”
清辉忙道,“那公子快去吧,郎主还有好几桩事要跟公子商量呢。”
清辉和朝辞左右夹着他,到门口瞥瑟瑟一眼,见她神情如常才放心。
侧头问清辉,“阿耶当真要给大哥送女人?”
抹了把额上冷汗,拔腿就要往府外走,清辉忙一把拽住,“公子且慢!”
“郎主话是那么说的,其实意思……”
清辉吞吞吐吐解释。
“嗣魏王不忿郡主照样出降武家,只换了个郎婿,骂她人尽可夫,郎主便道咱家大方,公子洞房花烛夜,也给嗣魏王几分甜头尝尝。”
武崇训听得周身一震,恨阿耶把成王败寇的势利做在脸上,且这般下作,非但没有因为武承嗣之死而对侄儿怀抱怜惜之情,反而愈发欺压到头上,又放心非是女皇百上加斤,几句恶毒的闲话,不伤武延基性命就好。
朝辞怕他再与武三思吵,忙拿瑟瑟来引他,“倒是郡主,昨儿咚咚锵锵,嫌那梨花不如芍药妩媚,今儿怎地又来了?”
“何止来?才刚气势汹汹,进门就嚷嚷,非要闫朝隐做老师。”
武崇训提起来还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