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2/2)

裘虎心道,主意太多,心思太活络,怎能安心做把刀子?那些将军、大将军看他们这些散兵,就是几百几千把刀子,越闷头劈砍越好。

“他们说,死人怨念重,走这条道老出怪事儿,好端端刮阵大风,就把人卷下来了。所以他们往常进出,还走汉朝老路。可是圣人来了能走老路么?当然是走自家修的……”

武延秀已经平静下来,淡声摇头。

“你办不上贴身的差事不知道,宫里有种腰舆,很小,一人坐着,两人用腰力扛。圣人倘若敢坐,再险的山径也能上去。”

后来果然如他所说,羽林顺顺当当爬上山腰,御辇却走不动,卡在一处窄径不上不下,白耗了个把时辰。

眼看再不走,山上过夜就麻烦了,千牛卫几百人跟在后头,干着急使不上劲儿,最后还是府监做主,点了几个健儿,用腰舆把圣人扛上去,这一通耽误,延宕到瑟瑟这里,便是拖到太阳下山才发动。

天黑了,众鸟归林,呼啸着从马车上方掠过,可是圣驾已经进了三阳宫,后头诸人便顾不得道路险阻,最后一骨碌无论如何也要走完。

李真真掀开车帘,啧声道,“可见人家说的‘疑心生暗鬼’大有道理,白日听鸟叫多好听,这刚擦黑,风一吹,四面寒浸浸的,吱吱喳喳就怪瘆人的。”

瑟瑟笑骂,“呸!你才心里有鬼呢!赶紧闭上眼,瞧鬼来敲你门。”

她闷了几个时辰,人没动弹,饭倒吃了两顿,早困了,才睡下就被风吹得一凛,忙伸臂环抱住自己。

李真真却迟迟未放下帘子,凝眸瞧着,忽地一笑。

“诶?他怎么又来了?”

转头嗤笑瑟瑟。

“你说许了郡马像多了个阿耶,竟是真的,他远远瞧见我打帘子,就使劲儿比划,非叫我放下,生怕冷着你。”

瑟瑟听了皱眉,她生性不喜被人约束,偏武崇训是个夹缠不清的人。

顾虑司马银朱在,她不敢流露出烦恼之意,遂迂回地打听。

“上回梁王妃拿两家庚帖去庙里合算,住持怎么说呢?”

事情已经过了十几天,武崇训不提,她也不问,搁在别人身上,是害羞不好意思打听婚期,可是搁在瑟瑟身上,任谁也知道,这是压根儿还没过脑子。

司马银朱见她终于想起来了,不满她对武崇训颐指气使,便故意拿乔。

“奴婢是女家的,怎好问这个?不过王妃没向太子妃说起,大概是不大好?照理说青龙寺的师傅修行就极高明了,连大慈恩寺也不如他,要还不行,恐怕得请浑天监察院的院正出马。”

“这竟是能反悔的?”

瑟瑟一听,那点瞌睡立刻就没了,“和尚算出来不好,连圣旨都能驳回?”

司马银朱“哟”了声,成心敲打她。

“道理今日说给你,圣人代行天命,天上的云啊雨啊,地下的走兽人口,花卉畜产,样样归她老人家管辖,区区几个和尚窥伺天机,怎能与圣命抗衡?你放心,就算住持一时糊涂,算出大凶,来日醒过味来,也能另编出一篇大道理圆过去,你照旧还是要下降。”

瑟瑟讪讪站起来,再懒得作怪。

听见外头笃笃马蹄声,是武崇训趁夜又来寻她,遂问丹桂要了面靶镜,提在手里照照头脸。唇上胭脂还算周全,只鬓发毛茸茸地,是白日就不宜见人,可如今反正黑着,她随便抹了两把,套上裙子,气哼哼把头一昂。

“我自己问他!”

丹桂敲板壁令车夫靠边停车,巡防的左右卫一连串吆喝,提醒后车注意,然后丹桂下去指派宫女布置,一会儿脚踏、屏障、灯笼并桌椅、热茶备办好了,瑟瑟扶着杏蕊的手下车,挪到路边一棵大树底下。

武崇训的马拴在树上,人在树下站着,手里自提着一盏精巧的八角红丝料宫灯,杳杳的红光映照红袍,愈发亮堂。

他嘴角含笑,慢悠悠道,“你下来作甚么?我跟着车子走几步就罢了。”

他肯穿的堂皇耀眼些,瑟瑟便喜欢,中午毒日头晒,没仔细瞧他袖子上的刺花,这会子提灯看,蜿蜒繁复的藤蔓攒总成大团凤尾蝶,又看他腰上挂的扇囊砂绿素绸,比大红更鲜明。

想起她上回一时兴起,簪了朵紫红的复瓣芍药,他见了,立时画把折扇,在她面前卖弄地展开,一丛丛大芍药红红黄黄,娇艳欲滴,也算是用心了。

因比中午更热情两分,软着声气道,“我最不耐烦坐车,打着你的幌子下来站站,也舒坦。”

武崇训笑得温文,“既要打我的幌子,不如打到底吧……”

指着山顶上说与她听。

“三阳宫是依着山盖的,宫殿一层层垒上去,瞧着近,走起来却吃力,我不想与你隔得远了,所以来问你,喜欢住高处,还是山腰?”

瑟瑟扁着嘴发牢骚。

“竟是由着我的么?难道不是张家、杨家、武家挑完了,才轮到我?”

一壁说一壁想起眼前人就是姓武,又生气起来,转头不肯与他对面。

武崇训这些时摸顺了她的脾性,原来种种带刺儿都为了武家姓氏,并非瞧他这个人多么不满,所以吃了抱怨,心里反而甜丝丝的,一径儿哄劝。

“总之尽着我的本事,让你先挑,好不好?高处风大,夜里开不得窗,山腰上么,风景便不开阔,各有好处,就看你要什么。”

瑟瑟呢,向丹桂等瞥了眼,瞧她们后退五步,背面转身,快站到路上了。

因她下车,耽误张峨眉的车子等了一歇,这才刚走动起来,跟车的宫女垂头比手,目不斜视,路两边,左右卫一人一盏大灯高高举过在头顶,远近高高低低银亮的光带,像是川流不息的银河。

她便从袖中抽出帕子垫在颌角,娇滴滴道,“表哥,我才十六。”

武崇训闷笑了声,眼前人再任性,心高气傲,到底是个情窦未开的小姑娘,从前又没甚见识,哪经得起神都水深火热,连番变迁?就连张峨眉那样沉得住气的人,都没掩饰住心事,更何况是她?恐怕这些时,明里与他为难,暗里一想到硬邦邦砸下来的婚事,便发怵吧?

他成心吓唬她,更靠近了些。

初夏的傍晚,和风慢送,柳树柔曼的枝条微微摆动,像幔帐底下垂的丝绦那样软,那样柔,偶然牵系在谁的袖口。

“你还小,可我已经二十四了,等不得,我阿娘死的早,十年前撇下我们独自登仙。这些年回回过年,我心里空落落的,宫里的宴席再热闹,歌舞再精彩,都不如从前在利州,我们一家三口抢着吃的汤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