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节(2/2)

等到楼内安静下来,萧千夜才长长叹了口气,指向他脚边的无头尸体,道:“这个也给我吧,不然不好交代。”

岑歌看也不看,厌恶的一脚将尸体踢到他旁边,见他镇定自若的俯下身解下自己外衣盖在尸体上,好像是在做一件非常普通的事情,不由得心底寒冷起来,冷道:“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莫非这种事情很常见?”

“公然杀害墨阁大臣这种事情可不常见。”萧千夜没有看他,只是平静的接话。

岑忽然浮现出了一丝笑意,摆摆手:“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萧千夜微微扭头,地上的人鱼族还都是年轻貌美的女孩子,鱼尾呈现出瑰丽的色泽,一看就是极其罕见的品种,在飞垣各种有权有势的人手中,确实有很多人以此为乐,甚至暗中攀比,是身份地位的另一种象征,他无声叹息,眼神变得有些空茫,连同嘴角的笑意也慢慢消失了,接道:“是很常见,不仅仅是帝都,你知道柳城吗?就是阳川附近的五大城之一,和羽都接壤的柳城。”

岑歌没有回话,但二楼的三人皆是不约而同的面色一沉,同时抿住了嘴唇。

“柳城就最喜欢吃这些异族人了。”他低低补充了一句,果然余光瞥见岑歌脸上瞬间扬起的错愕和震惊,忽然抬起脸来,笑道,“他们将异族人视为‘野味’,不仅仅明码标价用于贩卖,还分门别类做成各种‘美味’,你们异族人有很多分支吧,除了那些特殊的六灵六圣十二仙四十八祖,剩下的大多数都是草木花鸟鱼虫兽,他们会把异族人像种花一样直接种在土里,让客人自己去挑选,然后割下手足精心装盘,就好像真的在采摘野味一样……”

“柳城距离羽都非常近,还有一种专门以猎捕异族人为生的职业,叫什么‘引游人’。”

“引游人?”岑歌蹙了蹙眉,萧千夜点点头,淡淡的道,“大多数异族人都被逼到了魑魅之山和禁闭之谷,那里地势凶险复杂,所以需要经验丰富的‘引游人’带路,才能更精准的捕杀猎物。”

“你别说了!”白小茶愤怒的打断他,一时还没有认出来这个人的身份,颤抖着身体,惊恐自心底不受控制的冒出。

引游人……她当年就是被引游人拐卖骗到了海市!父母族人在那一天之后也彻底失去了联系,若是运气好一些也许被人买去观赏了,要是遇上那种丧尽天良的人,只怕现在早就变成盘中餐了吧?

萧千夜只是冷冷看了一眼这个海市里来的小姑娘,知道自己这番话一定触痛了她的内心,白茶族是最为普通的异族人之一,有无数白茶族的人死在柳城,这个小丫头自幼被人拐卖带到了海市里,或许远比她的那些族人要幸运。

“柳城吗……我记下了。”岑歌笑得诡异,“多谢军阁主提醒了,你果然是什么都知道,但是什么都管不了啊。”

萧千夜没有回话,知道对方这种的反常平静背后定会迎来另一场腥风血雨,然而他却感觉心头微微一松,仿佛积压多年的情绪一瞬倾泻。

古都大湮城,奉日月双神为尊,是飞垣最古老,也是最腐朽的城市,靖城,柳城,曙城,嘉城,鸠城,汇聚了吃喝嫖赌娼,甚至还有不为人知的地下格斗场、赌场、人口贩卖交易,是个名副其实的法外之地。

他什么都知道,从他接掌军阁的那一天开始,能见人的不能见人的他全部都知道,但是却始终无法改变分毫。

门外再次传来奇怪的声响,萧千夜皱起眉头显得有些不耐烦,忽然间,一个高昂的女声隔了很远的路悠扬的传来:“一大早不开门做生意,难道连秦楼都要关门大吉吗?”

萧千夜迟疑了半晌,总觉得这个声音非常耳熟,一时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门被人毫不客气的一脚踹开,来人风尘仆仆,满身酒气,是个年过四十但依旧风韵犹存的女人。

“呦,好久不见!”她直接扑过来搂住萧千夜的脖子,不怀好意的在他脸颊上吹了口气,“长大了嘛,终于是跟你娘有那么一点点像呢!”

“四娘,您又喝醉了。”萧千夜不动声色的推开她,虽然毫不掩饰的将厌恶直接写在脸上,眼睛却默默落在了对方手里的银色长剑上。

那是御赐四皇剑之一,权力的象征——娲皇。

:风四娘

风四娘漫不经心的瞟了一眼,忽然松手放开萧千夜,踮着脚尖又挪到暮云旁边,依旧是玩笑的伸手捏捏副将的脸蛋,笑嘻嘻的道:“小暮云也长大了,这手上抱着什么宝贝呢?”

她一边说话一边拎起暮云手上一直搂着的人头,直接提着放到自己眼前,四目相对,气氛陡然有些尴尬,风四娘只是愣了一刹那,随后大笑着将人头丢到了一旁,继续用力揉了揉暮云的脸,小声骂道:“我还以为你抱着个什么宝贝东西不撒手呢,怎么大白天的抱了个死人头?多晦气一点也不吉利,是不是又是萧千夜让你干的?四娘给你撑腰,你别听他的。”

“四娘,那是……那是长史大人。”暮云尴尬的赔笑着,风四娘用力拽着他不放,也不让他重新去捡起那个人头,摇头训斥着,“我才从洛城那边过来,还遇上你娘聊了几句,听说你定了亲,到时候请酒可别忘了我啊!”

“那是自然,一定会的!”暮云小心的回着话,风四娘面容一沉,忽然压低声音问道,“喂,小暮云,四娘跟你打听个事,他定亲了没有啊?”

风四娘暗搓搓的指了指萧千夜,露出不怀好意的笑,暮云连忙撇了撇自己的顶头上司,见他阴沉着脸也不敢多说什么,风四娘察觉到他的眼色,坏笑道:“怎么了,我可是你姨娘,定亲这种事情还不想告诉我吗?你早些年是不是抗旨拒婚过啊?为什么呢,给姨娘说说?”

萧千夜懒得理她,暮云赶忙出来打圆场,指指地上的尸体,劝道:“四娘,这种事情一会再谈也不急,您看,这里还有大事呢……”

风四娘这才转过身,指着他脚边的尸体问道:“这也是长史大人?”

“您这不是在说废话么?”萧千夜冷冷反问了一句,风四娘倒是毫不在意,脸上堆起笑来,“我才听说帝都出了事情特意赶回来,这么快孔长史又被人杀了?”

她的余光锋利的扫过秦楼大堂,终于落在中央舞台上那个半透明的人身上,风四娘抹抹眼睛,神色一紧,生怕是自己看错了,再定睛细看,眼前仍是一副半透明鬼魂一样的躯体,她直接窜上前去,好奇的围着岑歌上下看了几遍,然后伸出手试探性的穿过对方的身体,发出了孩童一般惊叹的声音:“喂,这个人真的是透明的哎,跟个鬼魂一样……”

她还想再次尝试一次的时候,岑歌不快的抓住了她的手,冷冷的将她推开。

“哦……”风四娘瞳孔顿缩,意味深长的拖长语调——虽然自己不能触碰到这个人,但是他却可以直接碰到自己。

萧千夜对暮云使了个眼色,暮云心领神会的迎上去,笑道:“四娘,您难得回帝都一次,别在这杵着了,我先送您回府吧。”

“这么快要赶我走吗?”风四娘自然知道他们的意思,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左右看了看,“罢了,我也不在这里耽误你们办事,也不劳你费心亲自送我回去,我自己走还不行吗?哎……果然上了年纪就是招人嫌,是吧?”

她笑谑的看萧千夜,故意装作擦眼泪,凑到他耳朵边上似笑非笑的低语:“看见现在的你,就让我想起阿瑶当年的样子,都说儿子长相像母亲是福,看来你也是如她所愿,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呢……”

萧千夜一动不动,只是眼珠微转,握住剑灵的手暗暗用力。

风四娘本名风璃,是他母亲风瑶的亲姐姐,按辈分,自己还应该喊她一声姨娘。

风家本就是最古老的帝都贵族,据说早在坠天之前就已经辅佐过多任帝王,也是赫赫有名的巾帼不让须眉,族内女子不仅仅是容貌出众,除去寻常女子擅长的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风家对子女武艺的教导也是不落俗套,至今他们仍在军机八殿、法修八堂,甚至军械库担任各部讲师,是举重轻重的帝都豪门。

对比四百年前才迁居帝都的后起之秀,风家无论在名声地位,还是在历史渊源上,都远胜萧氏一族。

据说母亲原本是定了婚,在遇到父亲之后公然悔婚,然后不顾反对执意要嫁给父亲,为了此事甚至不惜和自己的家族断绝了往来,没有任何嫁妆甚至婚宴也没有宴请宾客,她是义无反顾只身一人嫁进了天征府。

自己从出生以来就没有见过母亲那边的所谓亲朋好友,唯一有些印象的人,就是眼前这位人称风四娘的女人,但她每一次来都让自己感觉非常不舒服,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对家里人毫无礼貌的呼来喝去,她似乎一直都对妹妹的选择颇有微词,对自己和大哥也谈不上喜欢,虽然每次只是看似玩笑的逗着他玩,但下手都会故意的用力,将他的脸捏的通红。

她离开之后,母亲会偷偷抹着眼泪,小心翼翼的给他抹上止疼膏,但是从来也不会对这种行为表露出任何不满。

悔婚一事对风家的名誉影响是巨大的,甚至至今在街头巷尾,都仍能听见一些老人家绘声绘色的回味着那些风花雪月和陈年旧事。

萧千夜忽然冷眼看着她,鄙夷地笑起来,风四娘也像从前那样想再去捏捏他的脸,这一次却被他毫不客气的甩开。

“呵……长大了,脾气也更大了。”风四娘甩着手笑笑,眼睛却死死盯着自己手背,不由得倒吸了口寒气——皮肤瞬间通红,似乎再用些力气,就能直接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