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是笑咯咯的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忽然拖着下颚想了想,好奇的盯着萧千夜望了好久,疑惑的道:“说起来你的眼睛也恢复正常了,也就是说那位大人不在,是吧?”
萧千夜也不知如何回答,想起帝仲,难免还是心有忧虑。
明溪若有所思的顿了顿,压下自己心头的疑惑,继续回到最初的问题:“你看着脸上不好,像是很不舒服,在我印象中萧阁主的身体素质一贯好的惊人,就算执行很危险很艰难的任务,都依然能非常完美的完成,但现在的你十分疲惫,莫非是昨夜没休息好?”
他依然只是面色如霜,紧抿着嘴唇,但手还是无意识的轻轻搭在胸口,明溪忽地感觉一寒,不知为何有几分不安的预感,于是说道:“是心悸?我自幼身体欠佳,是丹真宫的常客了,那时候听里面的老大夫说起过,心悸多半是由气血阴阳亏虚,以致心失所养,心脉不畅,除去常规的药物控制,更重要的则是镇惊定志,养心安神,但也有另一种方法,是民间的某种毫无根据的迷信之词……”
明溪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似乎是感觉以他的身份不该说这些不着边际的鬼神之论,刻意压低声音道:“民间传说,人与人之间会有特殊的心脉相连,若是一方逝去或遭逢绝境,另一方便会因此产生心悸,这种情况多半发生在关系亲密之人身上,诸如父母妻儿,又或许是极为重要的恩师、朋友,但这种说法并无佐证,只能算是传说而已,信则有,不信则无。”
萧千夜愣愣听着这番话,他本来从不信民间虚无缥缈的这种鬼话,但此刻却好像心中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渐行渐远。
就在此时,安格从另一边揉着眼睛打着哈欠也走了出来,一看两人起得这么早,连忙跑过去也捧了一把清水洗了洗脸,萧千夜环视一周,问道:“我大哥呢?”
“多半还没起床吧。”明溪指着最后一个房间,好像对那个人的作息时间非常了解,淡道,“昨晚上我让他去六樗山附近转了转,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他一贯喜欢赖床,这会肯定没醒呢,也不急,让他再睡会。”
“六樗山……”萧千夜目光一沉,质疑道,“你让他去六樗山做什么?”
“一点私事。”明溪只是摆摆手,并不作答,萧千夜顿时面露不快,安格尴尬的杵在两人中间,抓了抓脑袋嬉笑着调解道,“我去帮阿宁做些早点,你俩先聊,一会准备准备,我们去会会柳浒。”
安格一溜烟风一般就赶忙跑走了,萧千夜心中烦躁的厉害,隐隐的心悸更是让他焦躁不安,他提着古尘一言不发坐到一边,一手撑着额头,一手则用力攥着刀柄。
明溪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最终还是主动松了口:“我让他去找人了,若是以安格的说法,蔺夫人被救出来的时候已经被人锯断一条腿,甚至在胸口剥开皮肉取骨,这么严重的伤势一旦离开缚王水狱独有的药物很快就会死去,但是他们意外得到了一位异族女子的相助,我思来想去,在这种情况下有回天改命能力的人或许只有一个,你也该记得她,白教一战后失踪的另一位大司命,精通巫医之术的祖夜族女人,岑青。”
萧千夜豁然抬头,正好撞见明溪深邃的目光:“不过我并没有找到她,也没有更多的证据证明一定是她,六樗山此次受损严重,想必禁地深处的异族人也会被入侵的引游人伤害,如果她真的在附近,也算一件好事。”
他没有回话,时间错乱的恶劣影响让他脑袋出现一片长久的空白,半晌才将这个名字和记忆深处的某张脸庞交融在一起。
两人在后院中默默站了一会,直到萧奕白终于推门而出,发现弟弟和明溪一左一右不知道在干什么,脸上的表情微微一惊,然后慢慢有几分尴尬,正当他清了清嗓子思考要怎么过去搭话才不会尴尬之际,萧千夜反而是主动站起来,古尘在一瞬以六式将后院阻断成封闭的空间,萧奕白暗暗吃惊,弟弟一贯是不擅长这些东西的,怎么半个多月不见,术法的使用竟然如此熟练了?
“嗯?”明溪没有在意他的术法修为进展,而是好奇的看了看四周,慢慢问道,“你有话要和我谈?”
萧千夜冷哼一声,反问:“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大老远跑到柳城来?”
明溪耐心的看着他,也不着急,萧千夜咬了一下唇,这才将先前上天界一行简单的重复了一遍,明溪本以为他要说的一定是太阳神殿的事情,这会冷不防得知前不久还有如此惊心动魄的混战,面容终于一点点收紧变得严厉非常,萧千夜也下意识的仰头望了一眼天空,喃喃说道:“夜王被帝仲所伤暂时退回黄海之海修复魂体去了,但我原本是要求他一步一步解除夜咒束缚的,眼下忽然撕破脸,他不来找大哥麻烦就不错了,当时的协议早就作废,而且,您应该清楚,再等他恢复过来,他就不会像之前那样漫不经心的放纵我拖延时间。”
明溪认真的思考着他的每一个字,感到背后爬起一阵黏稠的冷汗,萧千夜深吸一口气,终于和他摊牌:“我想您现在肯定已经从高队长口中知晓那份‘礼物’到底是什么东西了,陛下是否还记得,上天界双王初次现身的时候,先帝是利用自身日月双神的血脉,致使辰王残留下来的十殿阎王阵反扑二人,这才侥幸逼着他们临时撤退,避免了一次灭顶之灾?”
“哦……我记得这事。”明溪心不在焉的回话,眼也不抬,又听他继续说道,“此次阳川碎裂,您也确实以金线之术成功保住了六大城,而这种术法的根源其实也是出自上天界,是日冕之剑力量的一部分,陛下是聪明人,应该一早就想明白这其中的关联了吧?”
明溪身子一震,勉强露出笑容,立即就猜到了他此行的目的,但他没有直接说出口,而是继续耐心的等待,萧千夜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严肃的道:“上天界的武学心法其实出自同源,所以这次他们自己人大打出手后果才会如此严重!如果太阳神殿之下真的藏有日月双神留下的力量,那或许就是……就是可以对付夜王的东西!”
明溪也在严厉的看着他,虽然一言不发,心底却在飞速计算着各种复杂的利弊结果。
“我希望您能将那份礼物转交给我。”萧千夜再次压低语调,看见明溪阴郁的眼眸剧烈的收缩,“也希望您相信我,我对称霸皇权没有一点兴趣,也不想取代您成为您,我只想守护好故土和重要的人。”
萧千夜的眼光和脸色都慢慢变得坚忍,走向明溪一字一顿:“陛下,您邀请过我两次,第一次在北岸城,您逼着我加入风魔为其效力,第二次在帝都,您主动要协助我完成‘弑神之计’,但其实这两次您都是另有目的,并且从来没有真正信任过我,在那以后,您一直以大哥相要挟,甚至还动过阿潇的主意,我知道您身为帝王必须如此,毕竟以我和帝仲的关系,如果真的背叛故土重返上天界,事实也不算是什么很意外的事。”
明溪仿佛回忆着什么,一动不动,他是曾经两度对萧千夜伸出手,但也确实如他所言,每次都各怀目的。
而这一次,是萧千夜主动对他伸出手,那只手稳如磐石,似乎能翻天覆地,又似乎身陷泥泞。
短暂的几分钟像过去漫长的一个世纪,明溪的内心也从巨浪滔天缓缓恢复平静,他真要将传说中“颠覆统治”的力量拱手交给这个人吗?这个人身负上天界战神之力,自带凶兽的血脉,无论哪一种都是极端危险的存在,他真的要对萧千夜敞开心扉,不再揣怀着任何私心,真心实意的和他一起挽救飞垣,力抗上天界吗?
然而,在大脑还没做出理智判断的时候,身体却倏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明溪接住萧千夜伸出来的手,莫名其妙的点了头。
下一刻,明溪哑然的回过神,有些不相信自己现在的举动,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本能会如此信任他?
萧奕白松了口气,凑过来抓住两人的手一起握住,不分场合的笑起来:“你们早就该放下猜忌好好谈谈了,害我一直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
“哼。”萧千夜甩开大哥的手,莫名不快,低骂道,“谁是里谁是外?”
萧奕白尴尬的咧咧嘴,赶紧补充道:“你是里,他是外。”
“哼。”明溪也是不耐烦的甩开他,深深叹了口气。
:万事俱备
安格从前面探出头,招呼三人去大堂先喝了碗粥,然后开始倒腾准备好的工具一一介绍道:“罗公子,如果按照正常引游人的惯例,我得先用这种迷药把你迷晕之后绑起来,然后装到这个麻布袋子里送到尝鲜堂,同时要带上几个引游盘验明血统,再往后如果通过检验,柳浒那边付完银子就会把食材带到他们专门的食库去储藏,那地方我是跟不过去的,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
明溪点点头,这个步骤他早就听安格说过一遍,萧奕白则是紧皱着眉头,转向他说道:“这种迷药很厉害,真要晕过去几天都醒不了,你不能真的用。”
“嗯,不能用这种,要换一种才行。”安格也赶紧接话,他把药瓶放到一边,生怕不小心打翻了自己也中招,然后从怀里掏出另外一份早就准备的药粉和铜铃递过去,认真的道,“我听说尝鲜堂验货是要割手臂取血的,你这细皮嫩肉的肯定忍不了疼会暴露,这是我们安烈图自己研制的迷药,我把分量还给减轻了,最多一个时辰你就能醒过来,我和萧阁主会暗中跟着,你醒了之后就摇一摇这个铜铃,让我们知道你没事就好。”
明溪接过两样东西,铜铃是用一根草绳串着,看着倒也不起眼,安格指了指他手上那个玉扳指,问道:“这东西很贵重吗?要不还是先取下来放在这里,我让阿宁帮你保管起来,免得那群见钱眼开的家伙一会从你身上就给顺走了。”
明溪轻轻摸着玉扳指,没等他开口就被萧奕白抢话:“一块随处可见的白玉罢了,八仙庄的菜碟都比它值钱,戴着吧不碍事。”
安格将信将疑的看着那枚玉扳指,他好歹也是个沙匪,什么东西大概是什么价位他心中多少还是有个数,那枚玉扳指是淡淡的乳白色,中间镂空,似有如烟如雾的奇妙灵力被封印其中,怎么看都比八仙庄的菜碟贵重的多,明溪轻笑着,摆摆手顺着萧奕白的话敷衍道:“确实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顺走就顺走了,无所谓。”
萧奕白面容微微一僵,惹得明溪偷偷想笑,安格抓抓脑袋,既然人家自己都不在乎,他也不好多说什么,他从桌上又端过来一碟草青色的油泥,用手指沾了一点开始在眼睛和脸颊上画下引游人常见的图案,嘴中念念有词的说道:“引游人深入魑魅之山的时候不仅会身着隐蔽的绿衣,戴上草帽,还会在脸上身上涂抹这种油泥,就是为了更好的隐藏自己的行踪,萧阁主,你也涂上,多涂点,你容易被认出来。”
“你也去?”明溪有些意外,萧千夜真的学着安格的样子开始在脸上抹泥,他只觉得眼前场景有些搞笑,脱口道,“你这张脸出门太招摇了吧,真的能瞒天过海?”
“放心,我准备了好多东西,保准没人认得出他。”安格也是笑嘻嘻的一点没有紧张的样子,他在桌上形形色色的道具中捡出一大把棕色的胡子,比了比尺寸满意的就给萧千夜粘好,这下他半张脸都被胡子挡住了,安格左看看右看看,还是不放心,于是又挑了两根粗粗的眉毛一起粘住,顺手抄起一根细细的树枝在他脸上点上密密麻麻的黑色麻点。
萧奕白还是第一次看见弟弟这么听话的任人摆布,经过安格的伪装,他的脸看起来就像个四十岁经验丰富的引游人,尤其是一双锋芒毕露的眼睛,真叫人胆战心惊。
安格乐滋滋的拖着他站起来转了一圈,扔了一件茅草披风让他穿上,这才自言自语的点头拍手,说道:“这下应该认不出来了吧?到时候你也别出声,我来应付他们就好。”
他一边说话一边自己也忙手忙脚的伪装起来,贴上一撮小胡子,还满意的摸了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