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的事情一点点在眼前重新浮现,一下让红姨想起许多旧事,真的让她感慨万分的长叹一口气:“对啊,欠了一大笔诊金没有付呢!他那个昆仑山的小师妹嘛,在北岸城一战中受了伤,被凤姬大人亲自送到细雪谷来求医,鹤姐心善收留了她,把内谷珍藏了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宝贝全拿出来救她了,哼,那些东西可是真金白银都买不到的宝贝,那姑娘当时的情况太危险了,吊着一口气随时都会死,鹤姐也是一点没心疼,管他有用没用反正全得拿出来试一试,这才好不容易保住了她的命,这一趟下来欠的钱啊,估计得够霍沧十年欠的吧,不过萧千夜本来就是帝都的公子哥,应该不差这点诊金吧。”
红姨踢了一脚雪,不知想起来什么好笑的事情,眼眸一闪:“那时候玉絮才到细雪谷跟着鹤姐学医,第一个接手的病人就是云潇,可是把她难到了,真是硬着头皮吊着命呢。”
南靖也跟着笑起来,只是笑的很腼腆,还有几分心神不宁的担忧,他不用猜都知道红姨口中的“小师妹”指的是什么人,想起上次在雪原重逢之时少阁主身边带着的那个已经死去的姑娘,心中难免感到道不尽的哀伤缓缓浮起,红姨看着身边发呆的年轻人,自然也是清楚这段时日听到的那些流言蜚语,但她依然面不改色,强抑着内心的纷乱如潮,尽量用最平静的语气说道:“其实我知道细雪谷那次灭顶之灾是冲着她来的,实不相瞒,最开始的时候我心底还是有些怨她的,如果她没有来到细雪谷求医,鹤姐也不会死,我们也不会失去赖以生存的家,但是现在,现在我看见四大境一片混乱的景象才明白过来,覆巢之下无完卵,怎么能把责任推给一个女孩子呢?”
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望着眼前这条熟悉又陌生的小路,路的尽头是她曾经最为重视的细雪谷,而如今却成为了魔兽的藏身之地,一阵突如其来的绞痛猛地向她的心脏袭来,差一点握不住手里的烟斗无法控制地发抖。
南靖的视线无声地聚焦在她的脸上,她的神情写满淡淡的哀伤,但很快就默默笑了笑,似乎是将所有的情绪都不动声色的深埋进了心底,脸上也转瞬带了一丝从容,忽然改口低声询问:“之后我就去了雪城,虽不如细雪谷时候安稳,好歹衣食无忧,只是、只是听到很多可怕的传言,关于这些事情你都知道多少?”
“传言……”南靖张了张嘴,虽然心知肚明她在问什么,但一贯不善言辞的他还是什么也没有说,红姨勉强的扯了扯嘴角,“她不会那么容易就死了吧,当时为了保住她的命,鹤姐是一秒都没闭眼整整守了她几天几夜,那么爱笑爱玩的女孩子,不可能真的被害死了吧?你们……你们内部有没有什么消息啊,能不能告诉我?”
南靖欲言又止,眼前浮现出那个冰冷的夜晚里,那张如冰如玉般毫无声息的脸庞,但不知道为何,他在短暂的迟疑之后郑重的挺直后背,认真的说道,“红姨,您放心吧,我相信嫂子不会有事的。”
“嫂子……”被这样的称呼微微一怔,红姨竟然半天才反应过来,眼中微光一闪,甩手笑道,“到底是什么关系啊?当时萧奕白一口一个弟妹,你也开口就是嫂子,只有萧千夜本人,他竟然说是师妹哎……”
“呵呵,少阁主一贯怕麻烦,当时那样的情况要是承认云姑娘的身份,绝对要引起轰动和非议的吧,不过我保证,他现在肯定不会这么说了。”南靖眨眨眼睛,心情也好转了不少,红姨抱着双肩,被一阵冷风吹的直哆嗦,这才原地跺着脚活动了一下被冻僵的身体,然后赶紧劝道:“天快亮了,你在这守了一晚上累不累啊,行了别在这傻站着了,快进去暖和一下身子吧。”
南靖揉了揉肩膀,其实自上次追捕雪罗刹受伤之后,他的肩背就一直很僵硬,但没等他找借口拒绝,红姨眼疾手快一把按住对方的肩膀强行拽了几步,骂道:“少跟我玩这一套,你们是不是都以为自己是钢筋铁骨做的?”
说完她就拎着南靖走回帐篷,就在此时,隔壁的驻营里掠出一只如冰雪般洁白的大鸟,它的身上还有未曾愈合的伤口,不知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直接从两人的头顶低飞疾驰,紧接着雪瑶子脚不沾地的追出来,短笛吹出一声清脆的轻鸣,她的白虎仿佛从虚空中跳出,载着主人朝着霜天凤凰的方向追去。
“出什么事了?”红姨紧张的拉着南靖,眼下任何风吹草动都让她感到极度的不安,下意识的往内谷方向望过去,南靖赶紧扶着她回到帐篷里,又嘱咐了随行的战士加强防备,自己则立马骑着另一只白虎紧跟过去。
霜天凤凰的方向不是细雪谷,而且冰川之森!这种危机四伏的时候,凤凰和神守为何会有如此反常的举动?
在距离白狼白虎驻营地不远处,剑灵借着最后一丝夜幕悄无声息的落地,天边渐渐泛白,今天依旧是阴沉沉的,雾气一阵接一阵阻隔了视线,云潇闭着眼,一只火蝴蝶扑扇着翅膀停在指尖,而另一只以冰川之森散落的霜天雪凝结的雪蝴蝶也在同步扇动翅膀。
趁着短暂的空隙,萧千夜已经谨慎的打量起周围情况,他们是直接穿越冰川来到这里,即使已经刻意降低了剑灵的高度,但是浓雾如散不去的屏障一直影响视线,根本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森林的中心正在如海浪般上下起伏,到了边缘之后,虽然肉眼感觉不到这种震动,但他还是非常敏感的意识到附近有巨大的危险在暗处蛰伏着。
云潇睁开眼睛,霜天凤凰寻着气息很快就找到了她,它惊喜的看着面前的女子,一贯隐世独居的三圣灵此刻就像一个开心的孩子,它竟然挨着云潇的胸膛贴过去蹭了蹭头,云潇也笑呵呵的摸了摸它的翅膀,看着它身上一道道被利爪撕裂的伤口,心疼的道:“伤的这么重,快来我身体里好好休息一会吧。”
说罢她撩起袖子露出手臂,萧千夜寻声望过来,猛然蹙起眉头,想起来之前在仙蟒族的地下城里,云潇被地缚灵摔入地底,虽然勉力护住了要害,但是手脚的骨头还是被摔的寸寸断裂,当时就是霜天凤凰以霜天雪相助才缓和了伤势,当时他就很震惊于这种匪夷所思的喂食方式,霜天会直接进入云潇的身体,以她的骨血为食,补充自身灵力。
想起尚在自己体内的火种,他还是不放心的走过去,云潇的手臂飞速的凝固起一层冰霜,脸色也有些苍白下去,他赶紧拉过她揽入怀中,担心的问道:“你怎么样?要是不舒服就把火种拿回去……”
“没事没事,它伤的太重,下嘴没点轻重罢了,一会就好了,别担心。”云潇还是笑呵呵的样子,贴着他的胸膛能感觉到那股温泉般的热意,小声嘀咕,“真是奇怪,火种在我身上的时候我从来没觉得温暖,可是在你身上,我也好想紧紧抱着不撒手呢。”
说完这句话,他又想起来什么事情立刻转了身背对云潇,补充道:“火种是放在后背伤口的位置,这样是不是舒服一点?”
云潇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噗嗤一下笑出声,骂道:“你怎么总是在这种事情上傻乎乎的,一点也不聪明的样子,快转过来,谁要用热脸贴你的后背呀!也太煞风景不浪漫了。”
云潇嬉皮笑脸按着萧千夜肩膀强迫他转过来,没等她一头扎进对方怀里,旁边冰川之森里急火燎燎的冲出来一个鬼影,一把抱住她直接扑倒在地!
“哎呦!”云潇扶了一把自己的腰,这才看清楚飞扑过来的鬼魂是神守雪瑶子,她虽然是个魂体,撞到她身上的力道一点也不轻,两人一起躺在雪地里,皆是笑咯咯的互望了一眼,一只白虎打着哈欠跟着主人走过来,应该是在睡梦中被强行喊了起来,白虎一脸困意,摇了摇尾巴之后就席地躺了下去。
萧千夜一眼就知道那不是军阁的白虎,他抿了抿嘴,干脆利落的将雪瑶子拎起来丢到了一边,扶起云潇抱在怀里。
“喂,你注意点好不好,不用这么亲密的黏在一起吧……”雪瑶子尴尬的看着他,吐了吐舌头,心想这个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害臊,就在此时,又是一只白虎跳了进来,南靖惊喜的看着眼前突然冒出来的萧千夜,万万没有想到他刚在还在暗暗祈祷少阁主能回来帮忙对付九婴,这会人就真的活生生站在了眼前!
:急迫
“南靖!”萧千夜又惊又喜急忙迎过去,他本来还在烦恼到底要找谁去了解眼下九婴的情况,想不到这么巧南靖竟然跟着雪瑶子一起冒了出来,只见他干净利落的从白虎上翻身下来,三步并作两步不可置信的打量着眼前的人,震惊又不解的脱口,“少阁主,真的是您!怎么会……您怎么会在这里?”
白虎低吼一声,认出了曾经的旧主,军阁饲养的白虎要比神守的那只看起来谨慎堤防的多,它微微弓着身子本是在一点点小心的靠过来,谁料旁边的那只白虎晃着尾巴冲它打了个哈欠,两只白虎相视一望,不知达成了什么共识同时在雪地里趴了下去,没等萧千夜回答,云潇从背后钻出来个脑袋,笑呵呵的看了一眼打盹的白虎,又抬起眼睛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小声嘀咕着:“南靖……南靖!啊!我想起来了,原来是你呀,你还记得我不?之前我们在雪原上见过一面,为了保护我你还受了伤,算算也有几个月了,你有没有好好看大夫,肩上的伤好了没有?”
南靖愣愣看着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姑娘,她的整个身体映在初起的稀薄晨光下,宛如一滴浅草上的露珠,浮动着朦朦胧胧的白光,没等他反应过来,云潇已经绕到了面前抬手就从肩膀按压检查到了后背,然后黑着脸一本正经的训斥起来:“肩膀还是僵硬的像块铁一样,你是不是回去之后就简单的抹了点药,都没好好休息过就又回去巡逻执勤了吧?”
“是你……”南靖呢喃回应,几乎不敢相信这个笑靥如花的女人就是之前在雪原上见到过的那个已经死去的姑娘!
他现在都还能清楚的想起来那一晚的惊心动魄,想起来那张苍白的脸庞一直透出沉重的死气,那个宛如冰雕一样靠在少阁主怀里没有体温、没有呼吸的人,他也记得在雪罗刹偷袭小木屋之后,那只魔物被及时赶来的少阁主搅成碎渣,飞扬的血渍溅落在她的脸上,像一滴让人哀痛的心头之血,让一贯冷静的少阁主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愤怒,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
在杀了雪罗刹之后,少阁主的脸上出现了一模一样沉重的死气,捂着胸口干呕了许久,然后才默默俯身将她重新抱了起来,从此又消失在他的视线里,再无踪迹。
而现在,当两人重新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少阁主面含微笑温柔的看着她,而她正按着自己的手臂,一直喋喋不休的在耳边唠叨。
等等……按着自己的手臂?
南靖豁然回神,只听见“咔嚓”一声清脆的声响,顿时从手臂到肩膀再到后背触电般的抖了一瞬,他被疼的脸色瞬间铁青,差点没站稳摔倒在地,云潇急忙扶住他往白虎那边靠过去,让他紧挨着白虎坐下,但是这短短几秒的疼痛过后,南靖惊讶的发现这几个月以来一直僵硬使不上劲的手开始慢慢热了起来,好似有温泉一样的暖流将全身的血脉融会贯通,云潇半蹲在他面前,毫不客气的抬手弹了一下脑门,这才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好多了吧?我以前和师姐学过一些推拿正骨,不过技术不到位,是不是弄疼你了?好好坐着歇一歇,应该很快就会恢复的。”
身体真的奇迹一般温暖起来,他是雪原出身,习惯了贫瘠的土地和恶劣的天气,还是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温馨舒适,像坠入一场幻梦,甚至有些不真实。
“好些了吗?”萧千夜这才开口,调侃道,“我真担心她下手没点轻重直接给你拧断了……”
“喂!”云潇脸颊一红,抬手就要揍他,他笑咯咯的往旁边躲了一下,然后眼疾手快拎住云潇的衣领轻轻丢到一边。
南靖瞧见他唇边那抹微笑,不是那种他熟悉的安然冷定的微笑,也不是那种偶尔会表露出的高深和警觉,而是再简单不过的纯粹清澈的笑容,似乎从来没有从他脸上看到过这样沉静而温柔的神情,南靖有刹那的失神,直到萧千夜走到他面前正色询问:“我在羽都的时候从卓凡那里听到一些消息,九婴在雪城附近出没之后销声匿迹,现在你们出现在这里,那九婴应该也在附近了吧?”
南靖这才一下子反应过来眼下的处境,正襟危坐的回话:“九婴闯进雪城在里面横冲直撞的乱跑了几天,撞毁了很多民房,也踩坏了很多药材,原本商路就没有以前顺畅,毒品之灾过后,镜阁又将放行的商队严格控制着,这下本来就不足的物资就更加紧缺了,天马对付不了那只魔兽,只能调遣我们过来支援,可是它躲进了细雪谷的旧址,那地方易守难攻,我们尝试围剿了几次都无法深入,只能暂时堵在谷口盯着它。”
雪瑶子也跟过来补充道:“细雪谷后就是霜天湖,那里背靠一座大山,原本是霜天的住所,九婴闯进去之后被霜天打伤,应该一时半会逃不走。”
南靖的眉头紧蹙,双拳紧握低声接话:“嗯,话虽如此,可是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我担心时间拖久了反而让它缓过这口气,到时候就更难对付了,最重要的是,我们的损伤也很严重,天马那边的赵将军,白狼的程哥、林哥都受了伤,小谢又在伏龙镇走不开,天气太恶劣了,后续的救援补给都跟不上,少阁主,按照眼下的军备来看,最多只能再撑半个月就得暂且撤离这里,要不然可能就会出现重大的人员伤亡。”
这么流畅清晰的陈述从一个年轻人口中条条不紊的说出,让云潇暗暗惊讶的重新打量起他,但萧千夜好像早就习惯了,他蹙着眉快速整理了一遍,问道:“南靖,现在是谁在负责围剿九婴?”
“之前是林默副将,他带队从雪城追着九婴一路到细雪谷的旧址,可是他们本身对内谷地形就不太熟悉,加上那地方被人为破坏过,更是易守难攻,他在那次行动中负伤,后来被转送回了雪城,目前还不能下床,现在接手的是程江副将,不过他昨晚才受了重伤,我听红姨说是肋骨断裂,要不是被他的白狼及时救回来,可能当场就没命了。”
南靖每说一句话,萧千夜的内心就更添一分担忧,又追问道:“天马那边呢?”
“因为雪城通往洛城、万佑城的商路被中断了,您该知道的,雪城虽然被称为杏林之都,但是很多珍贵的药材还是需要从东冥和羽都那边运输过来,从去年开始暴雪就一直持续不断,天马不仅要护送往来的商队,有时候还得抽人去铲雪修路,加上人手紧缺,大家都忙的焦头烂额,雪城被九婴重创之后,城内的百姓已经自发将家里的药物拿出来救急,可即使是这样,还是远远不够……伤患太多了。”
南靖的脸色毫无掩饰的暗沉下去,咬了咬牙,踌躇许久好像有太多的话不知道该怎么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