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云潇一口拒绝,直接翻身就跳了下来,她的身体虽然还未完全恢复,但眼下也不再像不倒翁一样左右摇摆。
她站在那颗桃花树下,忽如其来的一阵风吹过,花瓣从脸颊掠过,映着那张干净的容颜,让他一时恍惚,直到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云潇的脸上已经写满看穿一切的坦然,淡淡的说道,“你要走了是不是?”
萧千夜没有回话,依然神色专注的望着树下的女子,身体情不自禁的朝她走近几步,这一瞬间他的脑中一片空白,似乎只想本能的伸出双手去抱住眼前的人,他的手从颈部穿过黑发,轻轻的揽住她的后脑,微微用力就将她整个人拥入怀中,顿时,那种独特的气息又在鼻下萦绕不散,搅动着灵魂深处的本能一点点用力,他紧抿着嘴唇,许久才终于止住内心的翻涌,用低的不能再低的声音回答:“是的,我得走了,”
云潇抱着他,能听到他的心跳和火种的跳动产生和谐的频率,仿佛那团对她至为重要的火,原本就是属于他的一部分。
“我得走了。”萧千夜重复了一遍,语气平静,目光也是稳定的望着正在一点点湮没的夕阳,“雪碑就在泣雪高原上,它被预言之神潋滟的法术遮掩,这才让夜王耽误了时间,但是现在,阵眼的位置已经展露,我若再不过去,那么等他亲自找上千机宫就会发现这里隐藏的秘密,我不能让这么久的努力,这么多人的牺牲白白浪费,所以,我得走了。”
云潇在他怀里点头,一言不发,只是安静的听他继续说了下去:“阵眼的特性必须相同的血脉才不会被排斥之力撕碎,所以我必须将剑灵封入剑鞘中,再放入间隙之术里,这会阻断分魂大法的感知力,让我无法获知你的情况,阿潇,我很担心你,我一刻也不想离开你,可是……我没有选择,除了继续前行,我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
“嗯。”她发出一个肯定的语气,用力抱紧,“别回头,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要回头,你只要一直往前走,我会陪着你,直到最后。”
“直到最后。”他一个字一个字的重复,这句话他不是第一次听云潇说起,这一次却更加铿锵有力,振奋着他身体里的每一寸血肉。
“千夜……”云潇忽然喊了他的名字,往后负手退了几步,然后从他腰间取下沥空剑,她轻轻的拔出剑灵,手指一点点的拂过剑身上触目惊心的裂痕,忽然深吸一口气,竟是对他抱剑拱手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她的眼睛璀璨如星辰,一袭红色长裙,长长的黑发如瀑布般落下,那样的温柔笑容,仿佛雪原上明朗的水色小花,带着独树一帜的傲骨,对他认真的说道,“再陪我一会吧,一会会就好。”
他下意识的点了头,然后就看见沥空剑如白色流星一般朝他刺出,云潇用的是昆仑最基础的七转剑式,那样凛冽的剑气撩动飞舞的桃花瓣,让那些粉嫩柔弱的花儿也变得锋芒毕露起来,她略微僵硬的脸上有淡淡的疲惫,眸子深处却是道不尽的坚定:“再陪我练一次剑吧,你好久都没有指点过我的剑术了,师兄。”
这个称呼,一下子把他拉回到昆仑之巅,掌心的间隙无声开启,古尘顺势落下,点头笑道:“好。”
他虽然手握长刀,但出手的招式无疑的昆仑山的武学,一如当年掌门的两名亲传弟子在习剑坪切磋比试的那样,云潇的剑无论是角度还是力道都仍有偏差,但强悍的灵力会在剑气撩起的同时如另一柄无形的长剑一样一齐发起攻势,让他不得不一招强接两招,然后以更快的速度调整手腕的转动,很快古尘微微用力,刀锋直接按住剑尖,她用力抽了一下,手腕继续微转。
萧千夜的脑子里全是当年的画面,他是一路看着云潇从艰难的用双手才能提起剑灵,到慢慢的挥动,再到流畅的施展剑术,那样如白驹过隙的十年,竟然几秒钟就在他眼前清晰的又走了一边。
“分心了呦……”恍惚中,耳边传来一声低低的提醒,再定睛,沥空剑直指鼻尖刺来,他往后大步跳开,抬手接招的时候,云潇已经见好就收的停了下来,她开心的拍了一下手,得意洋洋的道,“我赢了。”
“嗯?”萧千夜茫然散漫的神思慢慢恢复,他的眼睛终于恢复了焦点——她赢了,这是他作为师兄指点她剑术以来,她第一次赢了。
只要再多一秒,他就能避开那一剑,可云潇一点都不想给他这个机会,冲他狡黠的眨眨眼睛,再度重复了一遍:“我赢了!”
“嗯。”他微笑着点了头,漫天的剑光在夕阳下缓缓散去,他走上前去,帮她擦了擦额上渗出的细汗,云潇也将剑灵收回剑鞘里,双手捧着还给他,认真的说道,“就算不能保护你,我也想一直在你身边。”
他接过沥空剑,在剑鞘的位置重新缔结新的封印,然后小心的放入间隙。
“等我回来。”萧千夜捏紧掌心,这一瞬间微颤的剑尖让他的心也随着一起颤抖,“等我回来……求你,一定等我回来。”
他已经决心要奔赴雪碑阵眼,而云潇是他心底最大的牵挂,那只阴魂不散的黑龙,还有伺机而动的长老院,甚至那个意外逃脱的人,无一不成为他的眼中钉肉中刺,然而在这种时候,他却必须放下最心爱的女人独自前行,如果他停下来,这座饱经磨难的孤岛就会迎来彻底的毁灭,可如果他迈出这一步,他就再也无法护她周全。
这样的选择锥心刺骨,却不容他迟疑。
“我等你回来。”云潇点点头,唇边的笑容明媚又让人安心,“我会守好这里的一切,等你平安回来。”
他再也忍不住的冲上去抱住云潇,紧贴着唇用尽全力的吻了下去,那样突如其来的冲动将她整个人按在桃花树上,满枝的花轻洒而下,落在两人的头顶,然后坠落到肩头,最终洒在衣摆上,荡起了迷醉的幽香,呼吸也似被完全的揉碎,心跳的声音透过火种在两人之间空灵的响起,一声又一声,穿透皮肤和肢体,带着难耐的酥痒,让他浑身无可抑制地颤抖不已。
这个吻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剧烈,仿佛是想将她整个人揉入体内,云潇只是微微睁了一下眼睛又飞速的闭上,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感觉到耳畔的呼吸慢慢恢复平稳,一句简单告白清晰的叩响——“我爱你。”
然后,他在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下淡淡的笑了,转身离开。
她看着他的背影,像当年离开之时一样决然,却比当年多了一份责任和担当,让她恍若失神,呆呆站了许久。
:物归原主
穿过千机宫的后殿,大哥已经在台阶处等他许久,他还是一身雪白,在夜幕下整个人散发着迷离的光,好像一阵风就能吹散。
萧千夜大步上前,原以为会有很多话要说,但他每往前靠近一步,口中的话都被无形的压力咽下去一句,一直走到萧奕白面前,他低了一下头沉吟片刻,最终只是摆摆手一言不发。
他们是孪生兄弟,是彼此唯一的亲人。
萧奕白还是那副他最熟悉的微笑,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低声嘱咐:“千夜,你自己保重,我也得走了,就算和明溪有些矛盾,但是北角封印关系着羽都的安危,我不能坐视不理,至于那件事情,刚才我已经和岑青说过,她会留在千机宫,而且她在阳川曾经见过那个人,会注意弟妹的安全,你放心吧。”
大概是已经习惯了这种对话,他竟然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有些话他第一遍提醒的时候没有用,那么第二遍、第三遍说的时候也不会有用。
萧千夜无声叹了口气,擦肩而过的刹那,萧奕白一向平静的脸上难掩焦虑,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所有的一切在这一瞬被绷得紧紧的,他清楚的感到自己心中荡起一种恐惧,那种全世界都在崩塌的痛苦压得他窒息,只能用尽全身力气的一字一顿的叮嘱:“你小心!你一定要小心,必要的时候,哪怕是放弃飞垣,也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说完这句话,萧奕白自己也是扶额苦笑,到了这种存亡一线的时候,他才不可自制的说出了压在心底最深处的真实想法,一直以来他处在弟弟和明溪之间,虽然天性上的冷静和从容总是让他看起来很无畏,好像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能临危不乱,但现在,他的脑中一片空白,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此行的危险,这是他唯一的血亲,孪生的兄弟,是他一手把弟弟拉入了风魔,拉入了风暴的中心,可到了最后,他却无法与弟弟同行!
“你保重啊,大哥。”这一次,反而是萧千夜淡笑着拍了拍兄长的肩膀,“我很快回来。”
说完他扬起手掌,萧奕白呆了片刻,他从来不曾有过这样欣慰的感觉,身体是在意识反应过来之际本能的给出了动作——他跟着扬起手,一击掌,然后皆是相视一笑。
他们朝着两个方向各自奔赴,而此时千机宫内那双金色的眼睛也慢慢睁开,仿佛是看到了刚才那一幕,明溪的神色有微微的恍惚,本就苍白的脸上更添一丝烦闷,他咬了一下唇,心中的刺如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似乎只要轻轻一触就会迸射而出。
萧奕白没有来和他告别,不仅没有作为朋友来和他告别,连装模作样的君臣之礼都直接忽视!他明知道前路凶险,这一去即可能是永别,可就算如此,他也不愿意再来见自己一面?
他的眼前又浮现起千机宫大殿的那一幕,萧奕白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俯身捡起那块被扔在地上的镜月之镜碎片,用力的捏紧,直到手心被刺的鲜血直流,他眼里的光最终定格在无尽的失望上,用从来没有过的语气轻声的对他说了三个字:“你骗我。”
那样清淡冷漠的肯定句,让所有的辩解都变得苍白无力,那一瞬间,他仿佛能看到对方心底的失望如毒瘤一般蔓生,让他感到一阵无名的恐慌,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轰然碎去,再也无法挽留。
明溪倏然低头,看着手里的玉扳指,他依然是做出了习惯性的动作,用另一只手的拇指和食指轻轻的转动,然后,一句更加冷漠如刀的话再次在耳边扣响——“那东西若是用不上了,那就丢了吧。”
“咳咳……”喉间又传来苦涩的味道,明溪捂着嘴轻咳了几声,他本有一瞬间的冲动想依赖分魂的特殊关联让那个人回来,然而最终他却做出了截然相反的举动,他继续掐断了这种联络,深呼吸一口气稳住了一直在颤抖的身体,然后从神座的垫子后取出剑匣里的青魅剑大步走出千机宫,直接往后殿而去。
云潇还在那棵桃花树下,手里那根长长的毛草失魂落魄的逗着朱朱,直到明溪轻手轻脚的走到她面前席地而坐,她才木讷的抬起眼皮和他僵硬又尴尬的对视了几分钟。
明溪被她的表情逗笑,趁着她发呆之际从她手里慢悠悠的拿走那根毛草,然后学着她逗白虎的样子笑咯咯的逗了逗云潇,最后轻咳了一下嗓子,阴阳怪气的问道:“你还记得我不?”
下一秒,他就看到云潇嫌弃的抿了一下嘴,往白虎旁边缩了缩,这种意料之中的表情他倒是一点也不介意,反正云潇往后退一步,他就顺势往前挪一步,一直到把她逼到靠在桃花树上,云潇才一脚踢在了他身上,小声骂道:“我当然记得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别再往前靠了,你……您可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可别掉了身份。”
她本来只是借机挖苦,谁料明溪真的托腮想了一下,然后站起来斜坐在朱朱背上,就算是神守养的白虎,此时也被他身上独特的日冕之力征服,一动不动的任他抚摸,云潇气的一瞪眼,看着明溪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势笑眯眯的望着自己,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笑着问道:“怎么了,是被我骗怕了,这会见到我连话都不想说了吗?”
云潇啧了一下舌,甩开他的手,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的把当初的骗局侃侃而谈,冷哼道:“你还好意思提起,真是厚脸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