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骗了你两次嘛。”明溪漫不经心的接话,病气的脸庞上好像笼上一层淡淡的烟缭,是和往常完全不同的表情,轻叹道,“真是让人怀念啊,那时候我只用了一盘摇铃局,就轻而易举的从你身上骗到了皇室苦寻多年的至宝‘沉月’,若是没有记错的话,你应该还欠我五十万两黄金……”
“傻子才还你钱!”云潇没好气的打断他的嬉笑,那些事情不提还好,一提起来就让人生气,明溪捂着嘴笑个不停,非但没有要停止的意思,反而津津有味的说了下去,“至于在帝都城的那第二次,其实我也没有骗你,我是光明正大的派人去抓你的。”
云潇冷着脸看着面前笑呵呵的天尊帝,真的是一句话都不想再和这个人说了,就在她拍了拍衣摆准备起身回房的时候,明溪也从朱朱背上跳下来急忙拉住了她,他意犹未尽的欣赏着对方脸上泛起的疑惑,然后才从背后小心的取出青魅剑双手捧着递到她面前,摆出一副认真道歉的模样说道:“真的要说骗,这柄剑灵倒是骗来的不假,都快一年了吧,是时候让它物归原主了。”
“啊……我的剑灵!”云潇一把抢了过去,宝贝一样的抱在怀里看了又看,这是她年幼之时跟着师父前往剑冢,第一眼看到的剑灵,虽然那时候剑冢中有数十柄剑灵同时对她产生了感应,但她还是秉承着第一眼的缘分直接就挑了这柄细长的青色长剑与自己相伴,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最开始的时候要用双手提着才能勉强挥动,每天她都觉得这东西实在是太沉太沉,各种撒娇耍泼让天澈和千夜帮忙背着,这柄剑承载着昆仑山所有的美好记忆,纵然现在的她随手就能幻化出流火的长剑,但剑灵依然是最为重要的武器!
她将信将疑的瞄了一眼明溪,几乎不敢相信会有这种好事!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真的良心发现,还是又要耍什么花招,云潇小心的抱着剑灵退了一步,仿佛生怕下一秒他就会反悔,明溪连忙摆手:“虽然当时是骗来的,但我说了要还你就不会再骗回来,你放一万个心吧。”
显然是对他的话一个字也不信,云潇立马就把剑灵收了起来,这才忽然发现剑柄上吊着一个精致的小坠子,赶紧小心的放到眼前检查了一番,紧张的问道:“这个是什么?”
“这个……”明溪看着很从容,实则一瞬间掌心就捏出了一把冷汗,镇定自若的笑了笑,接道,“这个算是我对你的一点小赔礼吧,我知道千夜以前送给你过一个天征府的家徽,后来几次恶战,虽修复过但也还是弄坏了,所以我就命人找了一块上好的玉石,雕琢成了他们家徽的模样特意做成了剑穗,青魅剑本就是青色剑身隐隐泛着白光,倒也般配。”
云潇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又反复抚摸着剑穗上的家徽,这颗冰凉的美玉上有非常清澈的灵力,连她轻轻触碰之下都有一种心旷神怡的舒适。
明溪在心底深吸了一口气,坦白说,如果不是因为火种熄灭让现在的云潇有些虚弱,那么他此时的举动无疑是太过冒险,好在她只是在眼前看了几遍之后就爱惜的握在了手心里,挑眉对他也有了一丝另眼相看的意思,明溪赶紧挪开了目光,只听见自己的心脏在剧烈的跳动,还是有些不放心的补充道:“云潇,你身体尚未恢复,姑且留在千机宫好好调养吧,另外,刀剑无眼,青魅剑也没有剑鞘,没事就别抱着玩了,收起来就好。”
他这句话是别有用心说给另外一个人听的,但云潇根本没理他,直接笑吟吟爱不释手的抱着剑灵就丢下他回了房间。
:不解
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她开心的抱着剑灵打了个转,然后立刻在柜子里找了起来,果然看到最下方放着一个木质的剑架,赶忙小心的抱出来放在桌上,这毕竟是以前娘住的房间,有专门摆放剑灵的托架倒也不奇怪,她把青魅剑放上去,又爱惜的从剑柄轻轻抚摸到剑身,青色的剑刃上是五帝湖和冥王一战留下的细细裂缝,让她心疼的皱了皱眉,低声说道:“对不起呀,我几次弄丢你,还让你受损了,都怪我不好。”
她自言自语的说着话,手指慢慢挪到剑穗上,戳了戳家徽模样的小坠子,忽然感慨万分的叹了口气:“倒是蛮精致好看的,不过这点小恩小惠,我才不要原谅他,你放心,以后我会一直带着你,再也不会把你弄丢,保证也不会被人骗走了,你原谅我好不好?我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我能保护好自己,也能保护好身边的人。”
剑灵虽有灵性,但毕竟无法开口言语,青色的长剑只能不停的发出低鸣,似乎是在提醒主人剑穗上的异常,然而日冕之力源自上天界的日神,它无影无踪的遮掩着上面的魂魄,让云潇无知无觉。
那个魂魄也在一动不动的看着她,虚无的躯体仿佛开始燥热,明明身体都已经被摧毁,他竟然能听见一声声如激雷般的心跳在剧烈的响起,她搬了一张椅子坐在旁边,双手拖着下巴认真看着自己的剑灵,清澈单纯的笑容浮现在她的脸上,这是他从未见过的美丽,如一束光照耀在阴暗的心底,让他讷讷的伸手,仿佛想要将其握入掌心。
但他知道,他不能发出一点点的动静,不能让她察觉到剑穗上魂魄的存在,但不知为何,他的内心竟然有一种强烈的怒火,混合着不甘和不安,隐隐挑动着情绪,她虽然看着和常人无异,但从刚才抱剑回房的脚步来看,身体依然有非常明显的僵硬,她应该还没有从火种熄灭的影响中恢复,这种时候萧千夜竟然真的敢放下她独自离开!
那个家伙……明明每次他离开云潇就会出事,为何还一而再再而三的不吸取教训?
朱厌面色微微有变,那个人有太多在意的东西,每一个都像致命的软肋会让他深陷在危险的漩涡里,可即使如此,他还是拼尽全力的想要挽救自己在意的每一个人,他救过兄弟,救过君王,救过同门,也救过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唯独对她,唯独对那个最该护在身后的女人,他一次又一次的让她受伤,让她命悬一线,甚至让她遭逢绝境。
若说有亏欠,云潇就是他唯一的亏欠,可即使如此,他还是要在最后的决战来临之前,离开她,独自前行。
这是他无法理解的选择,就算天尊帝已经向他言明了一切的始末,萧千夜的选择仍是让他困惑不已,无论最终的结果如何,他都是百姓心中那个背弃祖国、造成碎裂之灾的始作俑者,毕竟山河位移、天崩地裂的灾难还历历在目,毕竟死去的亲人朋友不会再回来,那些幸存的人们看不到他在背后力挽狂澜承担的压力,只会望着满目疮痍的国家继续憎恶他,他所保护的一切,都将对他恶语相向。
值得吗?这是他知道真相之后第一个蹦出来的想法,他和萧千夜之间并无太多的交集,只是尚在暗部为高成川谋事之时,曾奉命对这个人进行过几次调查,但他毕竟是皇太子公然偏袒的人,就算高成川有意针对,暗部也不敢擅自对他做什么,久而久之,他只把这个人当成一个活在庇佑下的贵族公子,觉得他和帝都城的高官权贵没有本质的区别。
越是如此,萧千夜的选择就越让人费解,他不像是这么蠢的人,既然有机会成为上天界的人,他理应毫不犹豫的放弃这座孤岛,选择更高的天空才对,可他偏偏反其道而行,背负着无数骂名,一直走到了今天。
为什么呢?朱厌想着这个问题,哑然失笑,然后看着面前云潇依然笑靥如花的容颜,在心底忽然叹气——萧千夜的生命里一定有一个至关重要的人,这个人改变了他原本自私自利的贵族习性,让他在风云变幻的勾心斗角中依然保留了一丝原始的善良,是她的出现让这个本该冷漠如铁的人变的软肋遍布,才会毅然决然的走上这条看似不合理,却一定会踏上的独行之路。
就在这时候,云潇不经意的用手指摸了摸坠子,也把他从漫长的思绪中拉回,他继续看着面前的人,她的眸子中却过一丝忧郁和柔情,提着剑灵转过身走到从敞开的窗子边,她的手一点点的用力握紧,也让坠子上的魂魄深刻的感到了一种担心,她向外面的天空望去,自言自语的说道:“青魅,还在昆仑山的时候,好多好多个夜晚都是你陪着我一起看着星星等他回来,可他一次也没有回来过……”
朱厌的心被刺痛,萧千夜和云潇的过去他不曾了解,至少在他暗中调查萧千夜的那几次报告中,他只知道对方师承中原昆仑山,有一个灵音族的师兄,还有一个小师妹。
他们知道这个小师妹和当年著名的“沉月”失窃案有关,但是迦兰王和长公主都是杳无音信,云秋水又在千里之外的昆仑山,调查之事就一直被搁置下来,再加上萧千夜对师门的一切闭口不提,甚至为了避嫌连他师父送的大鸟都给改了名,飞垣本身排外封闭,暗部也没有办法对他进行更深的调查,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一个被他们疏忽的细节,才是最为重要的关键!
到后来他才明白,原来当年那次震惊飞垣的抗旨拒婚,正是因为这个从未被提起过的小师妹!
云潇抱着剑灵,像以前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晚一样,低声说道:“可我还是相信他,相信他一定回来的,所以我们一起等他好不好?”
她柔软的手指轻轻一动,剑灵也微微一颤,朱厌却在这一瞬低下头不敢去看那双干净的眼睛,这是他生命里从未感受过的温暖,让他无可自制的燃起一丝羡慕和嫉妒,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个不可救药的蠢货,明知道这是一个不可能拥有的女人,为什么还是无法自拔的陷了进去,甚至要以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听她爱意满满的诉说感情,去等待着另一个男人?
这样的想法,像一只毒蚁爬入他内心深处最阴暗的角落,就在他感觉曾经的某些刻毒又开始萌芽之际,云潇笑呵呵的把剑灵放到了窗台上,抓了抓脑袋抱歉的说道:“我好久都没有用你练过剑了,不过我现在的身体还有些使不上劲,所以只能委屈你再等一等了,嘿嘿……你好沉,我都有些提不动了。”
他怔了一下,看见云潇甩了甩手扭了一下脖子,是深吸了一口气才重新握住剑柄提起来,他忽然笑了笑,心头的阴霾一瞬散去,暗自提力拖了一把,云潇一歪头,眼里闪过一丝疑惑,觉得手下的长剑似乎变轻了,这么突如其来的违和让她感到后背隐隐有一丝幽凉,竟然莫名其妙打了一个寒颤,不等她多想,隔壁传来打碎东西的声音,然后就是一声声痛苦的低吟撕心裂肺的响起。
“龙吟……是毒瘾发作了!”云潇的注意力立刻就被转移,就在她推门而出的刹那,千机宫上方突兀的劈下来一道玄黄色的闪电,她豁然顿步,仿佛是嗅到了风中那股克制的血腥味,云潇的眼神重新变得冷酷而决绝,伴随着高空中挑衅般的嘶吼,杀气在彼此之间看不见的交错起来,当第二道闪电劈开黑夜,惨白的光映照在她脸上,那张一直笑颜如花的面庞豁然间变得冰雪一样的冷漠起来,有一抹奇异的黑焰在皮下幽幽闪烁。
朱厌倒吸一口寒气,这才第一次在云潇身上察觉到某种深刻的危险,是那滴黑龙之血!那东西真的在无形间影响着她的情绪!
云潇仰着头,看着波谲云诡的天空,那道藏匿其中的硕大蛟龙若隐若现,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睁着一双火色的眼睛,淡淡说道:“千夜前脚刚走,你们后脚就敢闯进来,看来长老院是觉得我比较好欺负?”
云层中的药龙其实也不敢太过放肆,毕竟整个千机宫都被日冕之剑的力量笼罩,只要他稍稍靠近,那些金色的线就会一瞬间幻化成利箭刺入他的身体,但龙神大人既然让他前来一定有自己的道理,反正最棘手的人也不在,单单是一个尚未恢复、连火种都不在自己身上的幼子,想必她也不会那么冲动的和自己动起手来,既然如此,只是逞口舌之快的话他倒也不在意,于是不屑的冷哼,讽刺道:“我来肃清叛国者,幼子何必多管闲事?”
“我若是一定要管这个闲事,只怕五长老也只能像只缩头乌龟一样躲着不敢露面。”
“呵……”五长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玄黄色的闪电一次次劈下,但每次都被璀璨的金光直接击碎,狠狠的骂道,“浮世屿马上就是墟海的囊中之物,幼子竟然不管不问澈皇的情况,还在千里之外守着自己的心上人,呵呵,你果然是和龙吟物以类聚,难怪你要多管一个叛国者的闲事!因为你自己,也是叛国者!”
“浮世屿的事情轮不到你多嘴。”云潇还是那样的表情,冰冷而漠然,一字一顿的回答,“澈皇若是想我回去,一早就能通过火种的感知告诉我,她相信自己的同族能守护好故土,我也相信。”
五长老顿了一下,然后就是嗤之以鼻的嘲笑肆无忌惮的响起。
旁边房间的门终于被一把推开,龙吟已经无力站立,她是趴在地上艰难的挪动身体才好不容易推门而出,一抬头就看到云层里熟悉的蛟龙之影,龙吟只是慌张的扶着门边站起来,根本顾不上自己身体里万蚁撕啃之痛,她拼尽所有的力气抓住云潇的手用力把她拽进了自己的房间,一边粗重的喘气,一边紧紧的握着她,反复叮嘱:“你别去!药龙的血对你非常的克制,别出去……别去……”
“龙吟!”云潇连忙将她扶住放到椅子上,想给她倒杯水缓一缓的时候又被她死死拉了回来,她的神志在毒瘾的作用下开始模糊,只有嘴里还一直叨念着三个字——“别出去。”
云潇用衣袖擦了擦她额头的冷汗,微微一笑:“嗯,我不会出去的,这么点激将法,我才不会上当呢。”
就在她分心之际,剑穗里的魂魄无声无息的从门缝中掠出,转眼就站到了千机宫的顶端,紧盯着云层之中那只不曾离去的药龙,一瞬也不敢松懈。
:难以为继
即使是魂魄的状态,朱厌也还是谨慎的把自己的气息压到了最低,他们之间隔了很远的距离,但他知道云层里这只蛟龙比之前在伐木场遇到的那些要强大很多,不仅带着独特的海腥味,还夹杂着毒品温柔乡和馥郁的药香,只是对方既然忌惮日冕之剑的力量不敢靠近,又丝毫没有要撤退的意思,一直徘徊在千机宫上空,就算眼下萧千夜已经离开,一贯警惕的蛟龙也不该为了逞口舌之快如此冒险才对,到底是什么目的?
他担心的往下方房间里望去,云潇本想将龙吟扶到床上去休息,然而她似乎是被周围越来越浓厚的温柔乡影响,开始出现呼吸急促双瞳失焦的症状,眼见着新一轮的毒瘾像蛛网一般开始沿着皮肤的每一寸覆盖起来,龙吟死死的抓住云潇的手臂,手指在她的手腕上握出深深的指痕,她张了张口,想说的话却被火烧般堵在喉间,很快意识如散落的萤火,她的眼前一片迷茫,本能的站起来往外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