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千夜疲惫的揉了揉脸颊,其实他并不感觉意外,毕竟灾难一旦过去,和平很快就会让勾心斗角的势力斡旋卷土重来,反正他也无心搅进新的派系争斗里,看这几天大哥的身体情况,似乎从前滥用术法带来的负担已经缓和了不少,想必只要有明溪在一天也没有人真的敢动他,现在只等烈王治好云潇身上的伤,他还得想办法先找到荧惑岛,帮她消除火种中混杂的黑龙之血才行。
想到这些,萧千夜心里的烦躁感顿时止不住油然而起,荧惑岛,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还是为了温柔乡之灾潜入巨鳌背上的山市,在拍卖场内听云潇提起过,说是荧荧似火,万物不可入,就连澈皇曾经偶然路过也被其阻拦在外,后来他也一直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毕竟上天界管辖范围内的流岛成千上万,对于那些数万年一成不变没有闹出什么大事的地方,事实上他们也不会每一个都了解的很清楚。
他无奈的往后靠过去,重重的叹气,早知道那地方会和神鸟族的起源扯上关系,当初在云泥岛遇到长老院的人他就该留几个活口,现在也不至于陷入僵局毫无头绪。
等等……忽然间想起来什么东西,萧千夜的心咯噔一下剧烈的颤了一下,长老院去荧惑岛是为了以禁忌之法召唤修罗骨,而他们用来召唤魔神的祭品……不就是小橼!?
他立马将掌心的间隙之术打开,谨慎的看了一眼还在沉睡中的龙橼,当初小橼在长老院错误的预计下奉命偷袭自己抢夺古尘,之后被古尘刺伤蛟尾一直未能痊愈,后来龙吟恳请自己去原海葬龙渊取一片龙神的鳞片,说是这世上唯一可以彻底治愈古尘创伤的东西,他倒是一直记得这事,葬龙渊决战之后也留了几片龙鳞在身上,但龙橼如今的情况,古尘的伤显然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他的全身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肉,断裂的骨骼被破军之力感染,随时都会成为新的修罗骨。
为了防止破军之灾再度祸殃无辜,他不能轻易的放出这个孩子,只能以自身神力先让他沉睡在间隙里。
萧千夜犹豫的捏着掌心,先不说龙橼在去到荧惑岛的那段时间里是否还清醒,现在想让他恢复健康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只带着魔神之息的蛟龙,如果送到丹真宫只怕是在给自己找麻烦,烈王又为了云潇的伤势临时返回厌泊岛查询卷宗去了,如此说来,眼下最为合适的人……
一个名字出现在脑中的同时,萧千夜几乎是本能的皱紧眉头——苏木,撇开散播温柔乡的罪魁祸首这个能让他在飞垣蹲一辈子大牢的重罪,无论是见多识广的黑市主人,还是烈王首徒的特殊身份,无疑还是有不少地方能用得上他,正好那家伙在墟海遗址医治龙吟,对蛟龙肯定也不陌生,将小橼送过去找他或许是个方法。
他直接合上间隙之术,才出门就撞上萧奕白从自己房间里走出来,他将神色匆忙的弟弟拦住询问了情况,想了想才笑呵呵的道:“你别亲自去了,正好这两天风魔也准备过去看看情况,我让他们带小橼一起。”
“风魔……”萧千夜念叨着这两个字,只见兄长捂着嘴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低道,“虽然现在国泰民安,既没有外来的入侵者,也没有心怀不轨的叛乱者,但是明溪一直没有解散风魔,毕竟有些事情不方便放在台面上解决嘛!说起来你也是风魔的人,以后要是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和他们提,当年虽是连哄带骗带威胁硬逼着你入了伙,不过……”
“你还敢提当年?”萧千夜打断他,事到如今再提起那些曾经让他头疼不已的往事,反而有种莫名好笑的感觉,让这几日紧绷的心情也顿时轻松了不少,他抿抿嘴瞪了一眼还在呵呵直笑的大哥,埋怨道,“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计我的?要不是为了你,我当时也不会那么被动答应他入伙。”
“这就全赖我身上了?”萧奕白不置可否的摇头,眨眨眼睛提醒,“要不是公孙晏把弟妹骗了过来,你也没那么容易答应明溪吧?”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起来萧千夜就感觉气不打一处来,萧奕白见他瞬间变了脸色,连忙尴尬的咳了几声糊弄过去,转道:“其实一开始真的只想拉你入伙掌握军权而已,没想到海市蜃楼出了问题,这才牵扯出那么多陈年旧事,说起海市……你是不是忘了一个人,他被你用封十剑法冰封在雪原的地下裂缝里,你不会忘了吧?”
萧千夜尴尬的转过脸去,这五年的时光对他来说只是短暂的一瞬,但发生的事情却无比凶险复杂,以至于他在碎裂之灾结束后一秒也没闲下来,确实是把那个被冰封的人遗忘在了雪原深处。
“啧……你都该改口喊一句‘爹’了,这都能忘了。”萧奕白半开玩笑的责备,扭头看了一眼隔壁的房间,叹道,“弟妹被你篡改了记忆,她是不是也忘了?”
“不知道。”萧千夜低着头自己也无法确认,神色暗沉的回答,“我控制不了两生之术改变的记忆,只能抹去自己而已。”
萧奕白沉吟半晌,这件事他虽有疑惑,但连续几日弟弟不提云潇不问,他也就识趣的保持着沉默,但说起这些,倒是有另外一件事让他欲言又止,好一会萧奕白才深吸一口气,认真看着弟弟说道:“三年前你师兄天澈曾经来过一次飞垣,凤九卿已经被他救走了,那时候碎裂之灾才结束,到处都是一片废墟,昆仑还派了不少弟子过来帮忙,他也来看过我和卓凡,然后、然后……”
“然后什么?”他一听大哥支支吾吾的语气就按奈不住着急起来,萧奕白叹了口气,低道,“他说你师父,昆仑的掌门过世了……”
这简单的一句话明明是在耳边轻轻的响起,却一瞬间让他仿佛如置虚空,好像每一个字都浮萍般摇曳而来又飘散而去,萧奕白见他一动不动的发着呆,又道:“虽然那时没能见到你和云潇,但是天澈说了,老人家去世的时候已经一百三十二岁了,对人类而言是罕见的高寿,临终前和他秉烛夜谈,走的也很安详,他说若有朝一日你们回来了,也不必伤心难过,人总是会离开的。”
“师父……师父去世了?”他愣愣重复了一遍,精神还未从刚才那简短的一句话中回过神来。
一百三十二岁……他从来都不知道师父的真实年龄,年幼第一次在昆仑之巅见到御剑而来的掌门,他只能依稀的从对方斑白的发色里判断那应该是个老人,但师父的面容很年轻,既没有普通老人该有的皱纹,就连教导他练剑时候的力量、速度都远胜年轻人,久而久之,他几乎遗忘了师父只是个寻常老人家这件事,一直到他离开昆仑山返回飞垣,这整整十年的时间里,师父一如初见,没有丝毫的改变。
原来,在他入门的当年,师父就已经是年过百岁的老人了。
他到了昆仑山之后是住在云秋水的论剑峰,将他视如己出的秋水夫人每天都要让云潇过来喊上他一起吃饭,也会在闲暇之时和两个孩子提起山上的往事,秋水夫人说过,掌门之所以不收徒弟,是因为年轻的时候闲不住,总是一个人偷偷溜出去游山玩水,按照掌门自己的话,如果收个徒弟就得为人师表,尽忠尽责的耐下性子在山上呆个几年,倒不如随遇而安,在云游四海的途中结交一些有缘人传授一二,也算是把昆仑的剑法发扬光大了,事实也正是如此,直到很多年之后,掌门在云游飞垣之时意外救起天澈,或是心疼那么小的孩子就无端遭受了灭族之灾,他一时心软,这才收了第一个正式弟子。
但谁也想不到的是,仅仅半年之后他又收了一个远从飞垣渡海而来求学的弟子,并在一年之后架不住软磨硬泡收了秋水夫人的女儿云潇做了关门弟子,一贯四海为家的掌门罕见的连收三个徒弟,并在昆仑山呆了三年多,在耋耄之年一反常态的亲自指点。
他是师父的骄傲吗?入门十年,未尝败绩,每次弟子试炼结束后,当他期待的望向师父希望得到只言片语的称赞,老人家却总是平静无澜的笑着。
但师父确实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给了他,他也理所当然的成为了别人口中那个“得到偏爱”的徒弟,可他却在决心离开之后不再以昆仑弟子自称,甚至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违背了师门的训诫。
他终究成不了师父的骄傲,可师父却从未将他拒之门外。
唯一的改变是在昆仑山被蛟龙入侵之后,力战两天逼退三长老的师父,第一次露出了垂垂老矣的姿态。
他用力咬牙,全身都在止不住的剧烈颤抖,那群该死的蛟龙,一定是因为这一战伤了元气,师父才会忽然溘然长逝!
“别这样。”注意到弟弟脸上赫然翻涌的憎恨,萧奕白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紧绷的肩头,没等他说什么,身旁的门“吱啦”一声被推开,他微微一顿,萧千夜也迅速回头。
云潇扶着门框,呆呆望向他们,哽咽了一下,直视着他黯然无光的眼睛,低声问道:“师父……去世了?”
“阿潇……”他大步走过去,还没想好该说什么时候,云潇已经抱着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隐瞒
他原本还有些愤恨难忍,这下反倒是耐着性子好声好气的哄起了云潇,好一会她才止住了哭声,只是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抽泣着,萧奕白见状赶紧凑过来安慰道:“弟妹也别太伤心了,当时天澈过来找我,就是怕你们有朝一日知晓此事会难过,他说掌门临终前特意询问了飞垣碎裂之灾的始末,老人家认认真真的把前因后果搞清楚之后才放了心,虽说蛟龙入侵一战伤了元气,但毕竟年事已高,生死之事早就看开了。”
云潇抹着眼泪,她自小生活在昆仑山,活泼好动爱惹事,掌门师父又是个嘴硬心软的人,面子上要责备她几句,可还是会在每次云游回来给她带些外头的小玩意,一直到她死缠烂打硬是逼着掌门收了自己做徒弟,可混血身体带来的隐患又让老人家不得不在教授武学的时候点到为止,甚至另辟蹊径让她去学剑阵,为此她还多次埋怨过师父偏心,可是到了最后,自己却连他去世都没能见上最后一面。
想到这些,云潇的眼泪就更加止不住了,萧千夜轻轻抱着她,内心也是惭愧和悔恨一并涌上,开口:“你别难过,等你伤好了,我们一起回去。”
说完这句话,他自己都奇怪的愣住了,半天才苦笑着抿了一下嘴,云潇不知道都听进去几个字,脑子一阵阵抽搐起来的同时,胸口上的伤也越发疼痛,眼见着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下去,萧奕白连忙拉住弟弟使了个眼色,他的眼珠咕噜噜的一转,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说道:“好啦好啦,都是几年前的事了,嗯……对了,今晚上有灯会,要不你们一起出去走走逛逛,可热闹了。”
他神秘兮兮的在云潇面前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心,压低语气勾引的说道:“弟妹还记得帝都城那条种着凤凰花树的大街不?”
云潇靠在萧千夜的肩上,也没注意到情绪起伏给身体带来的伤痛正在通过额头的术法悄无声息的转移,还是萧奕白的目光隐隐一沉,然后继续说了下去:“那些凤凰花树还是先帝尚为皇子的时候为了讨先皇后欢心移植过来的,要知道帝都城可是个寸土寸金的地方,在两侧大道上种满那么高大的树可不容易,千金博得美人笑也不过如此吧,凤凰花的花期是在五月,完全盛开要等到六月,过了七月就差不多结束了,因为只有短短的三个月,所以大多数时间都只能点上灯笼装饰,久而久之,在凤凰花期前这一个月就变成了帝都城的灯会,人们会用最华丽的灯点缀花枝,以迎接即将到来的花期。”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额头已经冒出密密细汗的弟弟,低道:“先帝的所作所为多有争议,他或许不是一个合格的帝王,也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唯有对先皇后,虽然方法未必可取,但他确实是真心爱着她吧。”
她木讷的听着,貌似还未完全从刚才的伤心里回过神来,只是呆呆的点了一下头,懵懂地回话:“帝后的事情我略有所闻,大街旁的凤凰花我也见过的,不过每次都没赶上花期……”
“那这次就多住几天吧,下个月就开花了。”萧奕白笑呵呵的接话,托腮想了想,又道,“一会我让小霜给你挑几件新衣服,都是今年倾衣坊的新款式,保证好看。”
“哦……”云潇抹了抹眼泪,这才感觉到胸口的伤又开始疼了起来,萧奕白连忙高呼几声喊来了这几年一直被明溪强行塞进来住在自己家里的花小霜,加快语速嘱咐了几声之后一把搀扶住弟弟的胳膊,果不其然是感觉他整个人微微一瘫软,仿佛全身的力量都在流逝而出,他暗暗心惊,低道:“你跟我过来。”
他不顾分说的把弟弟直接拽进了自己的房间,锁好门窗之后就看见弟弟捂着胸膛剧烈的喘息起来,他的脸色在一头苍白短发的映衬下更显的阴云密布,原本就因古代种血统而冰凉如雪的皮肤更是冷的让萧奕白一秒都不敢触碰,两人心有默契的抬头互望了一眼,萧奕白“啧”了一声,索性搬了张椅子坐到弟弟的面前,开门见山的问:“你有事瞒着我?”
萧千夜看着兄长一本正经的样子,先是有些不习惯的皱了一下眉,然后才故作无所谓的笑了笑:“你不会是想审问我吧?”
“我不问,你就不会主动告诉我。”萧奕白板着脸,每一次看到弟弟露出这样的表情,他的心里就是一阵寒冷,正襟危坐认真又严肃的盯着他,“弟妹身上的两生之术先不提,你这头白发是怎么回事?烈王和我说你的体内有着难以估量的神力,那不是几千年、几万年可以累积的东西,力量是不会凭空出现的,过度的汲取会付出巨大的代价,她说的时候我就想到了一种禁忌的术法,你该不会是……”
“头发?”萧千夜下意识的摸了摸脑袋,故意打断兄长的话,不让他将术法的名字说出口,若无其事的望过来,仿佛真的什么也不清楚的样子喃喃自语,“我也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变成这幅模样了,或许是雪原一战伤势太重,身体在煌焰之力的摧残下起了什么特殊的反应也说不定,不过我现在无病无痛,倒是没什么特殊的感觉。”
“骗鬼呢?”萧奕白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骂道,“刚才在外面你差点站不住倒下去,现在还来骗我没什么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