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是因为这个……”萧千夜笑着摸了摸额头,在手指神力的作用下浮现出一个浅浅的印记,将话题不动声色的转移到印记上,“这个你不陌生吧?”
“这是转移伤痛的术法?”萧奕白凑过来认真的看了几遍,直到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之后才将信将疑的道,“你把她身上的伤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嗯,这种术法最开始是帝仲留在阿潇身上的,没想到竟然起了作用,不过也亏了这东西……”他淡淡回话,想起雪原上凶险的一幕,心有余悸的抬头望着大哥认真的说道,“真没想到山市的偶遇会带来如此微妙的变数,要不是因为她帮你化解了被奚辉阻断的反噬之力,你当时就会被他直接毙命而死,你看,命运这东西真是无法预测、充满了奇妙是不是?”
萧奕白却没有他那么云淡风轻的表情,反而是愈发沉重的放低了语气:“那时候我身上的反噬之力通过弟妹留下的术法被转移,但她似乎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当时我还以为是皇鸟的火种起了作用,后来才发现她额头上的印记……是你二次转移,将反噬之力全部汇聚到了自己的身上?”
萧千夜直勾勾看着兄长的眼睛,忽然间感到一种莫名的烦躁,嘴角也情不自禁的浮出一个苦笑:“你确实是滥用了不少禁术吧,反噬之力爆发的那一瞬间,我简直不敢相信那是一个人类短短几年时间可以累积出来的负担,真亏最后转到了我的身手,要不然你要害她吃不少苦。”
萧奕白抿了抿嘴唇,因为理亏而没有回话。
见他沉默下去,萧千夜靠着椅子摇了摇,不知道是讽刺还是调侃,淡淡说道:“她遇上我们俩兄弟,真是倒霉。”
“所以你就用了两生之术抹去了自己的一切?”萧奕白凛然神色,下意识的扭头,紧闭的门窗阻断了他的视线,他却仿佛一眼就能看到隔壁的女子,喃喃问道,“要不是她意外被冥王打伤而烈王又恰好来了飞垣,你是不是打算就这么一了百了,让她再也不记得你,甚至永远的离开你?”
“我确实是这么想的,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他没否认,语调略显烦躁,萧奕白顿了顿,咧嘴笑了,“或许一切都是天意呢?她就算不记得你,可还是很喜欢你吧?”
“天意……呵呵,我并不想要这样的天意。”萧千夜摆了一下手,眉间隐隐泛起憎恶的神色,“大哥,坦白说……我没有把握战胜冥王。”
“嗯?”萧奕白转过去重新看向弟弟,忽然发现他的肩头凝聚着淡淡的白光,似乎是另一个人也在悄悄的听他自言自语,“这么说会让你失望吗?直到如今,我清楚煌焰才是最危险的那个人,他在雪原决战打伤你,又在浮世屿外围打伤了阿潇,可即使如此我也没有把握能对付他,为什么呢?如果放手一搏的话,结局其实并不好说,但我知道,我的赢面很小很小,因为……”
他抬起手,是慢慢触摸着肩头上的那抹白影,微微笑着:“因为我知道,但凡有一线生机能将煌焰拉回来,你都不会对他下杀手,是不是这样,帝仲?”
帝仲没有回答,萧奕白却真的感觉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压力,上天界之间就算有着深刻的隔阂,但数万年的并肩同行显然不是能轻易反目的,弟弟如果一直被这样的感情牵制,无疑会让本就复杂的局势更添变数。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萧千夜生怕一会他又要问东问西,赶忙揉着肩膀站起来要走,萧奕白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他,虽然识趣的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但一开口就是让他更加不想听到的话:“你别急着跑,墨阁传召你三次了,天子脚下有些规矩还是要遵守的,你总不能一直躲在家里视若无睹吧?灯会要晚上呢,在这之前你赶紧抽个时间把其它事情解决了。”
他一秒都不想多听用力掰开兄长的手,一想起曾经那些复杂的勾心斗角头皮就开始隐隐作痛,不耐烦的反问:“还能有什么事情要我去解决?这几年我已经做的足够多了,现在我什么也不想要,等阿潇伤势好转一点我就走……”
“你真的要走吗?”萧奕白倏然松了手,哀伤的神色一瞬间就在脸上一览无遗,低道,“不能留下来吗?这是你家啊。”
萧千夜没有接话,似乎是片刻间想起了什么过往的回忆,忽然间感到胸口闷堵到难以呼吸——家,自他从昆仑山返回,这个曾经温暖和睦的家就变得冷冷清清,大哥是他唯一的亲人,但也因为常年驻守在伽罗而分隔两地,无数次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帝都的天征府内,等待他的都只有黑暗的大院,无光无声,一片死寂,宛如冰冷的铁盒,再到自己卷入碎裂之灾,成为全境的通缉犯失去所有,家?这个字对他而言早就成为遥不可及的梦想,是在梦中也不曾出现过的存在。
但他心中的怀念才刚刚窜起火苗,立马就被一股汹涌而来的疲倦感无声无息的压制了下去,萧千夜只能不动声色的避开大哥的目光,其实自葬龙渊恶战之后他就能时不时感觉到这种奇怪的疲惫,凝时之术的弊端正在以超乎预料的速度影响着他,虽然眼下他还能保持清醒,但未知的未来却让他无法轻易的对心中在乎的人做出任何的承诺,哪怕只是答应大哥,留在家里。
他抓了抓脑袋,不想让萧奕白看出自己的反常,索性把话题又绕了回去,淡淡说道:“我去一趟墨阁,天子脚下,有些规矩还是要遵守的。”
“啊?”萧奕白还没反应过来,弟弟就已经逃命一样大步溜了出去,瞬间不见了踪影。
:酒宴
前脚踏出家门,后脚他就已经开始后悔了,毕竟无官一身轻,他实在没必要再搅进这滩浑水,更何况现在的他若是想走,飞垣全境没有任何人有能力阻拦,与其装模作样的去墨阁走这个过场,倒不如找个清闲的地方一个人安静会,免得大哥再多问几句他会不小心说漏嘴。
他这么想着脚步已经情不自禁的调转方向,但没走几步,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就莫名其妙的出现在眼帘里,仿佛是特意在这里等着他一样,还招摇的高抬起手臂远远挥了几下,萧千夜脸色一黑,没等他扭头换一条路的时候肩膀已经被来人一把搂住,他不情不愿的看着对方,对方也笑眯眯的看着他,主动打着招呼:“呦,好久不见了嘛!”
坦白说,他在这帝都城见到任何人都不会觉得奇怪,唯有这个人,属实是超出了预料——因为这个人正是五年前在北岸城接受考核,预备从东海大将晋升海军元帅的常青。
他依然穿着海军的白色制服,衬托着黝黑的皮肤显得健硕而开朗,但从肩头的徽章来看,想必晋升之路也是顺风顺水。
常青憋着笑,一点也不介意他复杂的过去,直言不讳的问道:“这副表情是什么意思,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我吧?我可是一直记得你,托你的福,那只海魔至今还在深海里囚禁着,雪原决战之后,它似乎是感觉到旧主落败,这几年也消停了不少,还有那只大风,到现在还关在东冥的大牢里,你别说,那家伙身上的羽毛还真的挺好用,丹真宫三天两头过来薅几根,说是用作止痛药,效果特别好!”
他倒是兴致高昂,不顾分说的拉着萧千夜大步朝外面的商业区走去,眼下虽然还是白天,但帝都城的街道早就人声鼎沸的热闹起来,一个现任海军元帅眉飞色舞的拽着前任军阁之主,这么古怪的组合果不其然是立刻就引起了喧哗,萧千夜本来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等着晚上带云潇出来逛逛灯会,万万没想到这么早就被常青生拉硬拽提前跑了过来,对方半秒都不停歇自言自语,让他一句话都插不上嘴。
一直把他带到最繁华的中心区,常青乐呵呵的停下脚步,四下张望了一下指着不远处全新的酒坊问道:“要不找个地方坐会休息下?”
“你自己去吧。”他看都懒得看掉头就想走,常青一把按住他的肩膀自来熟的说道,“别跑呀,那是新开的酒坊,北岸城和西海岸的海港重新开放之后吸引了不少外面的商人,这可是第一家得到镜阁许可、能在帝都城里开放的外来酒坊呢!你不是从小就在昆仑山修行嘛,听说那也有昆仑山附近雪寨子里爱喝的酥茶酒,奶香奶香的,试试嘛!”
“我不喝酒……”他极力抗拒,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鬼使神差的被个大叔一路硬生生拽到了这里,但没等他挣脱,常青已经毫不客气的带着他走进了酒坊,顿时浓郁的酒香味就熏得他一阵头晕眼花,紧接着热情好客的老板娘挥着扇子兴冲冲的迎了上来,她第一眼是看到了常青,乐的眉毛都止不住上挑的吆喝起来:“小青儿来了啊!都等你半天了,搞什么呀,什么客人这么重要非要你亲自去请……”
老板娘大笑着用扇子调戏一般拍了拍常青的脑门,然后才扭着腰歪着脖子望向他的身边,这一看她脸上的笑顿时消失,整个人触电般的哆嗦了一下,眼见着冷汗一滴滴从额头滑落脸颊,连带着妆容都因为紧张而花糊了不少,萧千夜冷眼看过去,一下子就认出了眼前的女人正是当年曳乐阁的兰妈妈,他这才环视了一圈扫过酒坊,虽然布置已经完全变样,但里面忙碌的伙计很明显都是当年她手下的姑娘们。
顿时心情就跌入谷底,萧千夜阴沉着一张脸转向常青:“你搞什么?”
“总要给人家一个改良的机会嘛!”常青毫不犹豫地回答,意味深长的说道,“当年叶卓凡在曳乐阁酗酒,一时情绪失控直接拆了整栋楼,我知道你身边那姑娘当时就在这里出的事,不过楼里面的姑娘也都是被拐之后卖过来的可怜人,卓凡拆了人家的馆子,这么多人拿什么吃饭?好在兰妈妈倒是有点本事,海港重新开放之后她嫁给了中原的富商,在镜阁的批准下重建了这座‘桃源郡’,也放弃了老本行做些正经的生意养活一大家子,不是挺好的嘛,飞垣救下来了,所有人都能获得新的未来。”
他冷哼一声,心却痛的宛如刀绞——是啊,飞垣救下来了,所有人都能获得新的未来,只有他再也回不到过去,只有他最心爱的人饱受了全部的磨难。
但他终究只是沉默着没有多说什么,兰妈妈连忙嬉皮笑脸的擦去脸上的冷汗,收敛了标志性的热情小心的保持着几步的距离引着他们走向二楼的包厢,一开门兰妈妈就逃命一样的溜之大吉了,他被常青从背后推了一把不情不愿的走进去,没等他看清里面到底都是些什么人,一只强有力的手就顺势架在了他的肩膀上,随之而来的是带着浓郁酒气的大笑声,司天的脸一晃出现在他眼前,贴着鼻尖打起了招呼:“呦,好久不见了嘛!”
“元帅……”他惊在原地,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到司天元帅,对方也不知道都喝了多少酒,面色潮红的搂着他久别重逢的转了一圈,然后又奇怪的摸了摸那头苍白的短发,嘀咕道,“什么元帅不元帅的!那时候你不在他们才把我找回来硬塞了这门差事好不好!现在你回来了,别指望我继续帮你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说起来你这头发怎么回事?染成这样耍帅嘛?哈哈哈哈……元帅您快看,比您的头发都白呢!”
他笑哈哈的挪开一个身位对着更后方的老人调侃了一句,萧千夜全身剧烈的一颤,看见最里面前任海军元帅百里风正端着酒杯微笑的看着他,本能迫使他僵硬的挺直后背,过往的惭愧又让他下意识的低下了头不敢去看那双锋芒雪亮的眼睛,司天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骂道:“几年不见连最基本的礼貌都没有了吗?见到我不叫声叔叔就算了,怎么见到自己的义父也不说话?”
他竟有一瞬间的哽咽,努力平稳了情绪之后才认真的走过去,他一贯不胜酒力,但这次却罕见的主动斟满了酒杯,对着百里风和司天敬酒。
常青瘪瘪嘴,故作不快的道:“虽然我晋升的最晚,怎么说算是你的长辈吧!你不能因为染了一头白发,就以为自己比我年长吧?”
萧千夜转过来,虽然对方只是一句玩笑话,但他还是补了一杯酒递过去,常青尴尬的接过来,被司天拍着桌子大笑起来:“这不就来了嘛!快喝快喝,他难得敬酒,你可得抓住机会,下次就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
万万没想到会是这种场面的酒局,他被常青和司天一左一右的按在椅子上,谁也没有提起碎裂之灾的过往,反倒是乐呵呵的向他说起这五年来飞垣的改变,他身心俱疲,对这些事情很早以前就失去了兴趣,但对方面上喜形于色的情绪还是迅速挑起了他的好奇心,让他忍不住听下去,甚至情不自禁的主动问了起来。
短短五年时间而已,军械库在损毁最为严重的东冥将改装过后的钢铁直接扎入了倒塌的山体里,沿着大山大河的走向一点点建立起了全新的城市,商路在慢慢恢复,异族不再受到限足令的制约可以自由的和人类平等的行走在同一片土地下,热情的商人们串联着羽都、伽罗,甚至蔓延到更为遥远的阳川地带,让全境的经济也开始如枯木逢春般蓬勃发展。
西海岸开放了全新的港口,更为安全的海运让中原的船只可以更加安全的抵达内岛,北侧的碧落海则依旧作为海军本部基地,用于日常的训练和演习,而常青原属的东海,因气候温和,海流平稳,被天尊帝特意划分了一块特殊的土地,供墟海之人居住。
最大的变更无疑是广阔的荒地,那些因祖上的重罪被流放了成百上千年的所谓“贱民”第一次迎来了扭转命运的机会,天尊帝也如约将学堂开设到了四大境,从各地招收优秀的导师给予所有人入学的权力,这直接让每年军阁秋选的学员翻了几倍,各大分部都因此扩招,激烈的竞争让混吃等死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而帝都城更是迎来了史上最为严厉的审查,一大批问题官员被遣返原籍,从享尽特权的贵族直接恢复成普通人。
欣欣向荣之下,阴霾依旧不可忽视,首当其中的就是温柔乡之灾引起的后遗症长久的折磨着染毒的病患,他们毒瘾发作的时候六亲不认,会变卖家财甚至不惜出卖身体去换取残留的温柔乡,暴利之下必有勇夫,就算镜阁和军阁史无前例的联手试图阻断传播链,但黑市的交易仍是屡禁不止,成为目前飞垣最大的隐患。
说着说着,酒劲就慢慢上了头,百里风这才使了个眼色阻止了司天和常青,似乎是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样的结局,老人翻手从袖中取出提前准备好的醒酒药扔给他,望了一眼慢慢转昏的天色,淡声问道:“我听说你们回来的时候是直接从天上跳下来落到了城里的大街上,差点被驻都守卫当成入侵者,呵呵,真是让人大开眼界的登场啊,那姑娘呢?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