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帝仲重复着她问题,静静地凝视着她,内心似乎在痛苦的挣扎着,最终还是慢慢伸出手指温柔地抚上了她的嘴唇堵住她的话,“因为我爱上了你,仅此而已。”
海岸边异常的安静,草海被风吹动的声响被无形的力量凝滞,淡淡的光影映在帝仲的脸上,那表情仿佛藏入云中的月朦朦胧胧神秘莫测,他低着头看着手里锃亮的黑金色古刀,内心的情绪也如潮起潮落,第一次对她敞开了心扉:“你从来都不了解我,千夜也是一样,他明明早就看到了我的过去,还是对我一点防备都没有,你出生在昆仑山,或许你的经历不足以让你对我保持戒备,他又是为什么对我如此信任?”
他忽然转过来,在云潇面前露出一如既往的微笑,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按住她的脑袋习惯性的摇晃着:“去往上天界的道路并非一帆风顺,我杀了很多无辜的人,践踏过数不清弱小的流岛,这才一步一步走到了顶峰,那是你看不见的杀戮和血腥,相比起来,奚辉当年驱使座下三魔屠戮整座箴岛死的人只是冰山一角罢了,就连你见过的北斗大阵在我看来也很普通,这样的我……只有你、你们会天真的以为是好人。”
他叹了口气,有些感慨:“到达巅峰之后,日子忽然就变得索然无味,外面寻衅滋事的家伙们也无法再挑起我的兴趣,或许是上天界太过无聊,在那段时间里,我隐瞒身份走过很多的地方,认识了一些品性兼优的人,那些不同国家的风俗人情,时至今日依然会让我十分怀念,但他们无一例外在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后变得谨慎小心,甚至避讳一般的远离我。”
“潇儿,我出生在一个贫瘠的雪国腹地,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温暖都是我生命里最为向往的东西,直到我意外去到终焉之境,在那里获得了前所未有的真神之力,这样原始的本能依然牢牢的扎在我的灵魂里,可人心真的是世间最为复杂的东西,我也曾自以为是的把他们当成朋友,试图将我内心深处最为渴望的温暖带给他们,可惜最终他们都选择了逃离,我终于明白过来,当我踏足上天界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再也成不了普通人,再也不会有普通的人生,这样的想法一旦出现,我所有的感情都随之湮灭,这才有了后世传说里,那个不喜不怒、不争不抢、随遇而安的帝仲。”
他轻合着眼睛,竟然不合时宜的笑了起来:“再往后日复一日的所有生活都没有了意义,无论是装模作样的朋友,还是逢场作戏的女人,在我眼里都披着同一张皮,没有任何的区别。”
他顿住了,凝视着云潇唇角上扬出无奈的弧度,慢慢的伸手摸着她颤抖的脸颊:“我其实遇到过很多女人,漂亮的、才华横溢的、风情万种的,可为什么最后会败在你这种蠢货手里?为什么你傻乎乎的折断骨头来救我会让我那么、那么的开心?”
她说不出话,脑子里清晰的浮现起那天夜里发生的一切,泪水一直止不住的往下掉落。
“从来没有人真心对我好过。”他自言自语的接话,苦笑着、哀伤着,“知道我身份的所有人,包括上天界的同修们,没有人真正关心过我的安危,他们总是觉得我会赢的,会如往常一样,风轻云淡的回来。”
“事情的转变出现在萧峭岛,我捡到了一只天生残疾的凶兽,它死缠烂打的黏着我,我只能把它带在了身边,它很烦人,我去杀只小小的魔物,它都要紧张的跟着我,明明一次忙也没有帮上,每次都要嘚瑟的朝我炫耀……”话音未落,帝仲再次看向云潇,面色有所缓和,语调也轻快了起来:“之后的事情你就知道了,除了那只蠢货只有你没有远离我,像它一样傻乎乎的黏上来,在自己的幻想里把我变成了最为完美的存在,我真想永远保持着这幅高大的形象,可你越来越多的出现在我身边,让那些消失的感情也一点点回来了。”
帝仲扬了扬嘴角,按着受伤的肩膀站起来,手指的关节已经被握得发白:“千夜一开始对我是有戒备的,他一直在提防着被我夺下意识,可是慢慢的,他对我的感情也发生了变化,甚至可以在你遇险的时候放心让我去救,他明知道我喜欢你,还总是一次又一次的给我机会,因为他和你一样,对我近乎毫无原则的相信。”
“我不讨厌他,甚至很喜欢他,所以我曾想过把你交给他,我知道他会爱你,可是他身上的负担和责任太多了,你喜欢那种有担当的男人是吗?可这样的人能保护好国家,能保护好人民,唯独保护不了你!
“而你也和他一样,一次又一次的给我机会……”他呢喃着,恍若失神,忽然眼眸锋芒而尖锐的望过来,“如果你也想像当初那些人一样远离我,那就离得远远的,不要关心我的死活。”
云潇哽咽了一刹,忽然感到身体的束缚松了下来,金线从骨骼处脱落,一根根的掉落在了地上,她惊讶又不可置信的伸手摸了摸,又听见耳边冷入心扉的低吟:“之前我和你说过,人心总是不知足的,越是对一个人好,他就会越贪婪的索取更多,一开始我只想得到你的心,但是现在,你的一切我都想得到,你想杀我是吗?来,我给你这个机会,杀了我,你就能把他救回来,否则还是那句话,从今往后,他是我的,你也是我的。”
她抬起头,看见的是古尘锋芒的刀尖直勾勾的指向她的眼睛,那样刺目的光泽让她颤抖的往后退去,但帝仲没有再给她犹豫的时间,长刀砍落的同时,火焰从掌下凝聚成剑,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的剑会指向最为爱戴的人,更未想过他手里的刀会以更加凶狠的方式回击而来!
:晴天霹雳
压抑了多年的渴望加上满心的怒火一旦爆发,他近乎失控的持续逼近,而云潇只能一步退,步步退,退到海岸线的边缘之时,手臂已经连再次抬起的力量都没有了,视线里的身影依然高大,和记忆里鏖战澈皇的男人重重叠叠,让她向往,让她憧憬,然而当海风吹散云雾,她再一次清楚的看到那张写满阴郁的脸,一股前所未有的陌生让心止不住的颤抖,周围似乎一下子安静下来,她仿佛听见古尘里龙神哀伤的叹息,刀锋搅碎了流火,巨大的冲力让她摔倒在海水中,一股冰凉的剧痛如跗骨之蛆攀爬全身。
这一击让她散架般再也站不起来,帝仲却紧咬着牙关面如死神一字一顿的训斥:“你不舍得对我动手,他就一定会死……”
话音未落,他的余光豁然瞥见一丝黑焰从海中幽幽散开,像一朵诡异的小花,蜿蜒到他的脚边。
黑焰……那条双生心魔已经死了,为什么还会有带着魔气的黑焰涌出?
下一秒,帝仲看着海水里面容惨白的云潇一瞬间瞳孔剧烈的收缩,黑焰是从皮肤里忽然蹿出的,让她呼吸沉重整个人往后仰倒摔入海水中,大脑一片空白。
“潇儿……”他立刻收刀,瞬间就意识到她的火种中依然掺杂着双生心魔的黑龙之血,精神有一刹那的恍惚,身体也情不自禁的往前踏了一步,焦急的呼喊:“阿潇……”
仅仅一个失神,帝仲用力甩了一下头,人已经掠到了云潇身边将她扶起,就在这时,她只觉得心中一阵翻腾,冷汗沁出额头,死死的拽着他的手腕用力抓出了血痕,脸色在窒息里越来越苍白,在迷茫的思绪中,看见这个数秒之前还宛如死神的男人露出极端惊恐的神情,用熟悉的温柔轻轻把她抱了起来,“你撑住,我这就带你去找紫苏。”
很快视野里就出现了熟悉的雪峰,昆仑山特殊的清气如烟雾般撩过云潇惨白的脸颊,终于让混乱的神志微微一怔,然而清醒过来的一刹那,不知是什么绝望和愤怒让她奋力的想挣脱这双牢牢抱着的手臂,帝仲放缓了速度,按住她的手腕柔声安抚:“别乱动,我们在昆仑之巅,现在这具身体并不能很好的施展光化之术……”
“你骗我……”云潇的呼吸急促,双瞳映着清澈的白雪却反而透出了沉闷的黑色,反复叨念,“你骗我……”
“先不说这些,你不要乱动。”他的语气温和,似乎一下子又恢复成记忆里那个高大英俊的形象,微微低着头,眼里尽显柔情,云潇呆了一瞬,接着是更加强烈的反抗,他不得不在高空中临时踱步,借着风势来到下方幽静山坳里,才松开手,怀里的女子如惊弓之鸟往后缩去,直到后背紧贴着冰川仍在尝试躲避,这么冷的昆仑山腹地,她却吓的满头大汗,四肢像是被抽了筋一般冰凉瘫软,飘忽不定的眼神转为刻骨的凄凉。
“潇儿?”帝仲担心的靠近一步,又怕再刺激她的情绪不敢过分上前,诡异的黑焰像梦魇般唤醒了记忆深处最伤痛的回忆,她抬头看着眼前的男人,眼眶终于难以自制的通红起来,然后崩溃的捂着脸哭泣,心知再拖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帝仲的声音里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一把扣住她战栗的肩膀低道,“我带你去找紫苏,别怕……你别害怕。”
“你骗我……”她还是叨念着那三个字,清楚的看到对方的瞳孔微微一缩,跟着哽咽了一刹,脸上原本冷峻的线条慢慢变得柔和起来,“听话,马上就到了,你会没事的。”
“你杀了千夜?”云潇好像完全没有听见他说的话,难掩眉宇间的哀痛,帝仲的面色泛白,被问得神色抑郁,但看她一直落泪,终究心里一软摇头,“我没有杀他,他还活着……”
话音刚落,还是愤怒的三个字毫不迟疑的脱口,用力推开他:“你骗我!”
“他真的活着,我没有骗你。”这一次,帝仲只能忍着情绪耐心的安抚,亲手击碎的信任一旦崩塌,他的每句话都像利箭般让她避之不及,纵然他的神情温柔似水,在云潇的眼里竟也宛如恶魔般狰狞,一边不顾一切的推开他伸过来的手,一边抱着双肩紧贴着冰川,很快她身上的温热就让身后的冰缓缓融化,雪水沾湿了身体,悲愤让胸腔的血倒逆而出,一口呕在裙摆上如盛开的大花,刺的人无法直视。
帝仲紧咬了一下唇,知道不能再让情绪如此糟糕的女人在这种地方闹下去,干脆走过去一把又将她抱起来,金线想要重新束缚住她的时候,凶猛的火焰迸射而出,这一次的流火剑是从胸口的火种里抽出,紧贴着他的喉咙险些割断脖子,云潇扶着冰川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她的眼里是真实的杀戮之息,身体的皮肤在裂开,鲜红色的血混着黑色的火焰飞溅而出。
火星散落在雪山里,仿佛触动了什么隐秘的东西,让整个昆仑地界都在微微晃动。
那张冷漠的脸近在咫尺,第一次在他面前呈现出邪异的苍白,失神的双眸黯淡无光,却有越来越明显的黑焰在更深处扑朔迷离,帝仲心头一紧,在第二剑朝着自己疯狂刺来的一刹那,古尘灵动的按住火焰,金线从四面八方缠绕着云潇,一根根扎入体内牢牢的将她按在原地,但她却仿佛无知无觉,前所未有的愤怒让理智全无,拼尽全力的抬手直接拉断了金线!
火再次燃起的时候,剑尖却诡异的偏转了角度,眼见着流火剑以一种奇怪的弧度即将贯穿她的胸膛,帝仲惊得一把上前强行抱住了失控的云潇,火舌吞吞吐吐,抓住千钧一发的机会再次逆转了方向直接洞穿他的心脏,剧烈的刺痛席卷全身,他却在剑端从背后透出的同时推开了拥抱着的女子,紧接着,他就听见了耳畔传来熟悉的狂笑,得意洋洋的嘲讽着他的失态。
一度消失的魔物,竟然在他的贪婪下再次影响了云潇的理智,他捂着胸膛咽回血沫,火种幻化的长剑只要一击就能让他五脏六腑同时受损,而云潇更是怔在了原地,单手保持着一击过后的姿式,呆滞的看着他。
慢慢的,她的身体开始发抖,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绝望的跪在冰雪里发出恸哭。
恍惚中,她忽然感觉到一双手温柔的冲过来抱住了她,那双手比冰川还要寒冷,带着剧烈的颤抖却又坚忍而用力,一个熟悉的声音让她崩溃的情绪慢慢镇定:“别怕……阿潇,你别怕。”
她茫然的看着眼前的男人,竟然分不清他到底是谁,在迷惘中被他轻轻抱起来,朝着不远处的无言谷流星般坠落。
帝仲再次惊醒的时候已经身处无言谷的湖边,他触电般的抬手按住额心,却怎么也回忆不起来到底是怎么忽然来到了这里。
湖面上是微微泛光的睡莲,周围的花木无风自动,吹着和煦的微风,再定睛,他看见一个神裂之术的影子站在湖边,让他一时茫然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
情况反过来了……他竟然能在这种时候,以神裂之术从精神的压制里挣脱出来?
此刻的蚩王正悠闲的端着一杯清茶抿了一口,见他的神志已经回转,轻咳一声打断思绪,两人同时望过来,风冥抬起头凝视着后方的某处,勾起一抹略带讽刺的讥笑:“你怎么不再用点劲一刀杀了她算了?这样你们两个就没什么好争的了,煌焰也不会看见她就心烦,或许连青儿都可以不再和我翻旧账,皆大欢喜不是吗?”
他没有理会好友的嘲讽,想起那些触目惊心的黑焰,下意识的攥紧了手心低声颤道:“她怎么了?”
风冥低头看着手里因微微颤抖而轻轻波动茶水,心底有沉沉的冷意,很久才将声音压到最低:“你自己动的手,反过来问我怎么了?古尘对她有天性的克制,加上颓靡的火种再次被黑龙的血侵略,又在失控之下伴随着火焰肆意游走灼伤了全身,你现在进去看看她样子,像个冰裂的瓷娃娃,一碰就会破碎。”
仿佛晴天霹雳,帝仲的瞳孔在这一瞬剧烈的凝缩成一点,眼里流露出无人能懂的悲凉,另一边神裂之术的残影也因震惊而微微涣散,听见蚩王的声音仿佛是从虚空里缓缓传来,还是一五一十说出了实情:“魔物的最终目的就是逼死宿主取而代之,好险啊,你差点就亲手放出一只魔,这要是失控魔诞,会比那只黑龙更加棘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