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7节(2/2)

海叔豁然回头,似乎有什么话差点脱口而出又被一瞬间咽了回去,萧千夜不急不慢的围着他,淡淡说道:“海叔,我不建议你为了一个不知底细的黑市商人顶罪,他要单单只是对我和公孙晏下手也就算了,但在墨阁扔鱼雷意味着什么你不会不明白吧?文舜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你说的不算,神工坊说的也不算,墨阁只会相信我的结论。”

他的每个字都有如石子砸进死水让人窒息,萧千夜轻拍着他的肩膀,脸色依然冷定:“几个月之前我遇到辛摩的少主重岚,他来到飞垣之后就去过山市拜访文舜,辛摩是闻名流岛的危险种族,大多数人对他们可谓是避之不及,可文舜根本没在意重岚的身份,两人似乎还客客气气的,什么样的人能让辛摩如此对待?他必然不可能是你心中所想的那种背景简单的商人。”

他的手指在海叔的肩膀上有节奏的敲击着,越是语调轻缓,越如惊雷炸响:“一只凰鸟,三只鸾鸟,十只翼鸟,还有一个连你也不清楚身份的神秘工匠,你敢保证文舜没有对这些东西进行过改造?这可是你们神工坊亲手打造,曾帮助西岐一个小国硬拖着东济的远征军打了二十年的苦战,有多厉害、有多棘手,作为制造者的你肯定最清楚不过,一个黑市的主人,凭什么敢公然和一个国家叫板?最好的解释,就是他手里确实握有震慑力极强的危险武器,我很欣赏你们的工艺,也很感谢这几年你们协助城市重建付出的心血,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不要被外表迷惑了真相,更不要被有心之人当枪使。”

“文先生是我的救命恩人,神工坊也是因为他出资相助才有今天。”海叔终于抬起头,即便年轻军人的金银异瞳让他背后冷汗直冒,还是紧咬着嘴唇低声坚持着自己的看法,萧千夜顿了顿,微微一笑,“那我们先不提文舜,但我要知道那三种机械云鸟的设计图纸、功能、用途及使用方法,还有就是……它们的弱点,你若是如实上报,私藏的罪名我可以免去。”

“少阁主想威胁我?”海叔的眉头用力蹙起,看见对方气定神闲的拉了一张椅子直接坐到了自己的对面,四目相对毫不掩饰的回答,“我希望你清楚一件事,我今天请你来,不是来和你商量这些事情的,我刚才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命令,此事关系着飞垣的安危,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海叔紧握着拳头,这个片刻之前还闲话家常一般和他谈论西岐旧事的年轻人,此刻完全换了一副判若两人的姿态,终于让他意识到“军阁主”这三个字的真实意义,刹那间脑子里转过许多念头,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让他不自禁的笑了起来:“方才少阁主说和藏锋相识,果然你们是同一类人,难怪能做朋友,我若是坚持不肯告诉你那些东西,少阁主是否会像他一样心狠手辣?”

这句忽然冒出的话让萧千夜的思绪稍稍一乱,他是意外从赦生道坠入东济岛,和藏锋也是阴差阳错的联手,那才那些话不过是为了从海叔口中套出神工坊的真相,事实上他和藏锋还真算不上什么交情深厚的好朋友。

萧千夜没有回答,而是转头望向了一旁的同僚,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的高长风此刻有些茫然紧张,直到萧千夜第二次叫了他的名字才豁然回神:“扣留神工坊所有的工匠,不允许任何人离开客栈。”

“是。”高长风屏着呼吸,一手都是冷汗,海叔的目光微微低沉,自顾自的叹气,只是语调略显讥讽:“少阁主也喜欢玩人质的套路吗?”

“人质?”萧千夜简单地答应了一声,唇角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笑意,“什么人质?海叔以为我是要拿那些工匠威胁你吗?我已经找到山市巨鳌的行踪,此番过来只是为了知道是否有机械武器的存在,既然你不愿意如实向相告,那我也不会在你身上浪费时间,我倒是很有兴趣,神工坊的工匠们是不是每一个都像你一样硬骨头。”

“你想干什么?”海叔终于变了脸色,似乎意识到什么极为恐怖的事情,嘴唇瞬间发乌,萧千夜捏合着掌心,白色的剑灵在间隙深处若隐若现,面无表情的回答:“你以为军阁是什么地方?会端着糖果不厌其烦的好言相劝吗?不喜欢吃糖果,那就尝一尝鞭子,过河拆桥算什么,我既然已经知道了精钢柱的来源,大不了就是再走一趟西岐岛请些其它的工匠过来,不要以为神工坊真的能威胁的到我。”

海叔的呼吸因紧张而凝滞了数秒,他绝对相信萧千夜此刻说的每一句话都能做到,这四年他陆陆续续听到过很多关于这个人的传闻,其中最让人震惊的,就是他和上天界特殊的关系。

他们从西岐远道而来耗时十七年,但是换成他,可能连七天都不需要吧?

失去最大的筹码之后,海叔长久的闭眼沉思,终于低声开口:“机械凰鸟最初的设计图纸就是武器,只不过因为没有合适的燃料助飞,即使造出来了也派不上用场,我们送给文先生的那只凰鸟其实已经五年多未曾露面,一直存放在他亲自缔造的法术结界里,从来也没有请人维护检修过,如果要对其进行改装,那每一根羽翼都能装备精良的武器,不要说以一敌百,就算是对战一座城市也不在话下,其他的鸾鸟、翼鸟也是同理,但神工坊发过誓绝对不再制造武器,文先生也没有强迫过我们,少阁主刚才提到的那个神秘工匠,肯定不是我们的人。”

“还有呢?那些东西有什弱点?”萧千夜顺势追问,海叔低着头继续回答,“鸾鸟、翼鸟的弱点都在翅膀,那是维持飞行平衡的关键,但也正是为了保护翅膀,所用的材料都是刀枪不入的特殊矿石,至少寻常的武器是不可能伤到它们的,至于凰鸟……凰鸟本身没有弱点,就算你能砍断它的翅膀,它依然可以稳住自身不坠落,唯一的短板仍是动力,驭风珠一次只能用一天。”

“都是人力操控的吗?”

“当然,机械又不会自己动起来,最小的雀鸟还能勉强用法术控制,体型越大对灵力的要求就越高,而且内部复杂的仪器必须要有懂得人才能操控。”海叔瘪瘪嘴,顿了一顿,眉目间神色复杂,补充道,“文先生有自己的影守,是一个叫别云间的护卫组织,赤部统领名叫‘赤璋’,除了保护文先生的安全,还负责训练云鸟的驾驶。”

差不多了解清楚之后,萧千夜命人将海叔送了出去,他烦躁的揉着眉心靠在椅子上,直到云潇走过来帮忙按压起太阳穴才疲惫的睁眼,无奈苦笑。

宸曦也在思考着刚才的话,问道:“你见过他们制造的机械武器,如果以三翼鸟为参照物,那一只凰鸟,三只鸾鸟,十只翼鸟需要我们多少兵力才能对抗?”

萧千夜回忆着东济时候的所见所闻,半晌才接话:“凰鸟尚不清楚,其它两种的话……至少需要十倍以上的兵力吧,三翼鸟体力有限,而且只要受伤就必须尽快折返,战士乘坐在其背上,暴露在明处容易被针对,但机械不会,只要助力充足,它们可以不知疲惫的一直作战不死不休,最重要的是,机械坏了可以重新制作,人死了就再也活不过来了。”

“其实我刚才听你语气,似乎也不是真的想和他们撕破脸吧?”宸曦接话,一起坐了下来,共事多年,他从一开始就敏锐的捕捉到对方言语里一些没有言明的深意,眼眸雪亮的问道,“你想要那批机械武器?”

“嗯。”萧千夜毫不掩饰的点头,认真回答,“飞垣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闭关锁国的孤岛了,想要保护自己,就必须要有精良的装备,这个世界终究是弱肉强食优胜劣汰的。”

宸曦只是笑着,再问:“要我带队支援吗?”

“当然。”他转过脸看着同伴,“东冥只有三翼鸟能飞,你不带队谁带队?先带三队去百沽城附近盯守,然后等我的消息吧。”

稍微休息了片刻,萧千夜就准备起身返回镜泊湖,但是一站起来,眼前莫名黑白交织,熟悉的眩晕毫无预兆的袭来,让他脚步微微一晃不得不重新坐了回去,宸曦本来已经走到了门口,瞥见他的反常立刻折了回来,紧张的问道:“不舒服?”

“没事。”他甩头掩饰过去,下意识的望了一眼担心不已的云潇,平淡的笑了笑,“只是连夜赶过来有点累了,再休息一会吧。”

宸曦疑惑的看着他,终究什么也没有再问,嘱咐了几句之后就拉着高长风一起离开。

:猜测

房间只剩他们两人之后,云潇走到他的身后轻轻帮他揉着肩膀,不知是不是长久以来的精神紧绷让身体一直处在极度疲惫的状态,他的肩背好似一块僵硬冰冷的石头,萧千夜向后仰头,正好能看到云潇的脸,忽然伸出手摸了摸她微微皱起的眉头,笑着安慰道:“真的没事,只要稍微休息一会就好了。”

云潇低头和他互望着,慢慢加重手里的力道,认真说道:“凝时之术消耗的是生命力,那不是伤病,治不好的。”

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的说了出来,萧千夜伸出去的手顿时停住,似乎是有一刹那的失神,然后才咧嘴无畏的接道:“没事,你别担心。”

“你从来都只会说‘没事’,其实就是死撑着罢了。”云潇抿抿嘴,用力捏的他一阵剧痛,又死死按着他不让他乱动,用一种近乎呢喃的语气自言自语的说道,“我一直都希望你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哪怕军阁的任务繁重又危险,但我知道你喜欢这里,这里有你最重要的朋友,有出生入死的兄弟,你和他们说话的时候会笑,看见他们的时候会放下戒备,所以这么久以来,我都想帮你实现年少时期的梦想,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他的手依然举着,只是指尖从她的眉头一点点抚摸到了脸颊,云潇哽咽了一刹,忍着汹涌欲来的泪,用低道听不清楚的声音继续说道,“可是我舍不得你这么辛苦,国家的重任,人民的负担,还有永远不会消失的勾心斗角,有时候我真的想做一个自私的人,想带着你远走高飞,带你回浮世屿,或者去其它安静和平的地方,可是……”

“可是什么?”他再一次追问,瞥见云潇避开了他的视线,一直用力捏着他肩膀的手也终于无力的松开,“可你总是一副很担心很担心的模样看着天空发呆,我希望你平安,更希望你开心。”

萧千夜坐直身体,短暂的休息并不能缓解凝时之术带来的眩晕感,他只能一边轻揉着模糊的眼睛,一边将云潇拉到怀中,熟悉的温热渗透冰凉的皮肤,让他零散的思绪微微一震,忽然开口:“从你千里迢迢来找我的那一天起,我就是开心的,但是阿潇,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进入军阁吗?”

云潇认真想了想,用最朴实的语气回答:“为了保家卫国?”

“不是。”他一口否认,低头她笑了笑,第一次觉得那样明亮的笑容有点看不见底,云潇张了张口竟然说不出话来,又听他继续说道,“我那时候还很小,哪有那么多伟大的梦想,小孩子总是会在一些奇怪的事情上钻牛角尖,有一次爹带着我和大哥一起去参加了一次军阁的集训,呵呵,虽是孪生兄弟,事实上大哥从小就比我强,我连路都走不稳,他就已经健步如飞了。”

第一次听他提起这些不为人知的往事,云潇的心中莫名有种奇怪的感觉,他靠在椅子上,似乎已经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中,继续呢喃:“爹很开心,回家之后还和娘夸奖了大哥,对我……只说是孺子可教。”

“你很厉害了,昆仑同辈的师兄师姐都不是你的对手。”云潇义正言辞的反驳,听见他无奈的笑了一声,继续说道,“我们如期进入帝都的学堂,主讲师气宇轩昂的站在讲台上,用最嘹亮的声音告诉所有人——你们要像雄鹰盘旋于寰宇,矫健、骄傲、自由,带着荣耀和梦想,忠于国家和人民。”

云潇下意识的屏住呼吸,仿佛这句话也能深深的震撼她的内心,萧千夜的脸上却反常的出现了一丝迷茫:“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很虚伪,甚至自欺欺人的将自己伪装成一个保家卫国的英雄,其实呢……其实根本没有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我想赢他,我知道爹心中军阁主的第一人选是他,我从小就输给大哥,一直到我从昆仑山带着剑灵回来,借着秋选的名义试探他,结果还是赢不了,他就比我早那么一点点出生罢了,我却好像这辈子都追不上他的脚步,剑术、马术、骑射,没有一样能赢他,他是那么的优秀,像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如果不是后来他沉迷术法,我想爹更喜欢的人应该会是他吧。”

云潇抿了一下嘴,他们兄弟其实强弱各有所长,可是在军阁这个位置上,萧千夜显然是比萧奕白合适的,但或许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憋了好一会鬼使神差的脱口:“我喜欢你。”

他“噗嗤”笑出了声,简单的一句话有如温泉流淌入心扉,让他下意识的抱着云潇的脑袋紧紧按在胸膛上:“天征府因为我娘悔婚的关系一直备受冷落,但课总归还是要去上的,我的那些同窗都是帝都城数一数二的权贵之子,他们不喜欢我,也总是成群结队的欺负我,我并不在意这些东西,虽然总是输给大哥,但对付他们还是绰绰有余的,打起群架的时候,他们几个人一起上也不是我的对手。”

“哈哈,你还会打架斗殴啊?”云潇笑了起来,捏住他的鼻子好奇的听了下去,他脸上的微笑有几分恍惚,好似真的回到了那段并不愉快却记忆尤深的过去,“大哥经常逃课,然后每天卡着点在回家的路上等我一起,有时候撞见我和同学打架,他就会悄悄躲在一旁用奇怪的法术帮忙,把那些惹事的家伙凭空拎起来挂到房檐上去,引得巡逻的士兵到处搬梯子救人。”

他顿了片刻,语调倏然拉长:“大哥一直这样在暗中保护我,有时候我觉得他变了,有时候我又觉得他什么也没变,我甚至在得知天征府灭门真相的那一刻,都没有真的想过要杀他,一开始我执意要进入军阁,只是为了证明自己并不比他差,后来,权势的斗争将我越搅越深,我开始意识到那些在昆仑山习以为常东西并不适用于飞垣,我必须稳住地位,才能保护自己和大哥,而现在……”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云潇的眼睛认真的说道:“现在,我要对自己的下属负责,我不能让他们的牺牲白费。”

“嗯。”云潇紧握着他的手,低头看见苍白的皮肤上因情绪波动而暴起的青筋,又听他叹了口气然后微微勾起了嘴角,那样明亮的笑靥,宛如日光下清浅的溪水,干净澄澈,“我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遇到你这么善解人意、还每天担心我无聊发呆,拼命催着我去努力上班的好夫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