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少研究那些东西。”一直沉默听着的萧千夜终于忍不住蹙眉骂了一句,三人并肩往前走,视线的尽头处突兀的出现大片的红色,映衬着周围晶莹剔透的冰雪显得格格不入,萧奕白率先停下脚步,他拿着手中的绘本认真对比看了许久,黑茎、独叶、单枝,花瓣表面呈现血色,他的目光赫然严厉,抬手指过去,“灵柩花,那就是灵柩花,居然会有这么多?”
只是一阵风吹来,云潇就被空气中独属灵虚族的血气味勾起了最为惊恐的过去,让她闪电般的抬手按住了胸口呼之欲出的杀气,强行镇定着将指尖一束险些激迸而出的火焰掐灭。
“阿潇……”萧千夜担心的牵住她的手,低道,“你别过去了,在这里等我。”
“没事,没事。”云潇摆摆手,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反手牵过他一起朝着灵柩花靠近,镇魂铃开始摇晃,那是一种虽然清脆却让人毛骨悚然的特殊声响,一声又一声直击心灵。
萧奕白跟着两人,蹙眉观察着四周,城北有密集的房子,很明显不是什么宽敞的场所,为什么高成川会选择这种地方处理尸体?
很快他就发现了无数密密麻麻的丝线,从城北建筑的最高点延伸出来,另一端钉在了稍微矮一点的房子上,那些随风摇摆的镇魂铃就是被悬挂在丝线上,随着几人越深入,发出的铃声就越刺耳,一直走到灵柩花附近,数不清的镇魂铃同时剧烈的摇荡,三人不约而同的捂住耳朵,但那种声音更像是从心里传出,让人的精神出现刹那的恍惚。
灵柩花被铃声影响,原本就鲜红的花瓣仿佛能渗出血雾,很快整座城市就变得朦胧起来,萧千夜紧紧抓着云潇的手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即使是他这种不谙法术的人都能明显感觉到周围有种窒息的压迫力。
萧奕白不得不抽出袖中的风神凝聚起屏障,这才勉强抵抗了越来越震慑心魄的铃声:“这附近至少有三千个镇魂铃,好强的力量。”
云潇深吸一口气,那些丝线其实是连在一起的,只要一个铃铛发出声响,就能同时引动所有铃铛产生共鸣,但是除去这些震耳欲聋的铃铛声,她还隐隐听见了更加低沉的人语声,不是哭泣,不是哀嚎,而是一种让她心惊肉跳的怒斥,一般而言,死于非命的亡魂多半饱含怨念,如果一直被禁锢在某处无法挣脱,那么时间越久产生的戾气越重,严重的会将附近的土地全部侵蚀,变成寸草不生的死城,但是自他们走进灵虚族的故地,这里一尘不染,宁静的仿佛世外桃源,一直走到城北灵柩花生长的地方,他们才清晰的感觉到了异常。
他们的面前本是一大片和城内建筑格格不入的黑色地砖,如今已经有无数灵柩花破砖而出,从破碎的砖石上还能看到当年画下的复杂图案。
萧千夜凝眉看着这种黑色石块,微微一惊,脱口:“是海魂石。”
萧奕白是个深谙歪门邪道的人,他半蹲在旁边捡起一块碎石握住掌中,又认真的看着丝线的走向和镇魂铃的分布,终于恍然大悟的明白过来,用风神简单的在地面上画了一个法阵:“难怪高成川要选在建筑物如此密集的城北处理尸体,他是以丝线作为媒介,串联三千镇魂铃设下了一个禁锢亡灵的法阵,还用最僵硬的海魂石作为封土镇压尸体,这么大费周章的举动,真不像是高成川那种人会干的事情。”
云潇下意识的往他身后退了一步,这种黑漆漆的石头精准的砸入了她心中那潭许久不曾有过波动的死水,有一种痛苦跟着泛起涟漪,萧千夜轻轻抱着她,萧奕白捏着碎石不解的自言自语:“海魂石需要军械库和祭星宫合作,用特殊的工具才能切割,多用于四大境及缚王水狱的牢房防御,这块砖看起来差不多有一百米了,单是把它运送进来就得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这下面埋的尸体当真这么厉害,让高成川如此费尽心机的想要镇压?”
他一边说话,一边沿着碎石继续检查,镇魂铃的声音越来越响,仿佛某种危险即将来临的前兆,让几人不约而同的提高警惕严阵以待的观察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起风了,是从城北莫名掀起微风,拂过几人的面颊,然后萦绕全城,萧奕白紧蹙着眉头,手中风神忽然折射出一道寒光,顿时刚才那缕掠过的风就呈现出了类似人影的形态,它轻盈的从这座死寂的城市上空盘旋而过,将所有的灰尘湮灭,连同覆盖的白雪都瞬间融化成水雾,很快又消失不见。
萧奕白眉宇间微微变了神色,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不屑:“难怪一座灭族六十年的城市还能一尘不染,这是搞什么鬼,难道是想让城市保持原样,自欺欺人的让亡灵相信什么都没有改变?”
“嗯,就是这样。”云潇却非常肯定的接下了他的话,指尖点起一抹火焰沿着镇魂铃的丝线覆盖过去,在火光的作用下,空无一人的城市中竟然浮现出许许多多模糊的身影,他们好像并未察觉到自己已经死去,还是如生前一般正常的生活,云潇叹了口气,语调里带着一丝不齿,低道,“环境是能影响亡魂的,如果真的能瞒天过海让亡魂无知无觉,那确实比直接镇压更有效,镇魂铃原本就是一种强大的法器,尤其是它们的声音极具迷惑力,再加上地面上特殊的法术,这是一种软硬兼施的镇压手段。”
“哼,杀了这么多人还怕恶灵缠身?这可真不像我认识的那个高总督了。”萧奕白冷哼一声,云潇随即散去火光,那些隐约的幻象也随之消失,但她又警惕的盯着破砖而出的灵柩花,面露疑惑,“海魂石本身就很坚硬,加上法阵和镇魂铃的双重束缚,亡魂不可能自己撕裂它,我看这片地砖倒更像是被人刻意的破坏过,所以灵柩花才能顺着缝隙生长出来。”
三人默默互换了神色,萧千夜烦躁的揉了揉眉头,低道:“应该就是五鼠口中的解朝秀吧,他是冲着灵柩花来的,所以只破开了海魂石的地砖引灵柩花生长,而没有动另外的三千镇魂铃。”
“估计他也不敢动吧。”萧奕白点头认可了弟弟的猜测,叹了口气,“虽然不清楚那位秀爷究竟是何方神圣,但是这下面的阴煞之气连我都觉得恐怖,如果不是非常有自信能应付的了,那保险起见肯定是不能乱动的。”
萧千夜的脸色闪过一丝狠决的杀气,咬牙:“他倒是溜之大吉了,扔了个定时炸弹在这里,如果不是红姨发现燕寻身上有服用灵柩花的特征,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再过几十年也不会有人察觉。”
云潇弯腰摸了摸灵柩花,立刻就被上面凶狠的煞气逼退一步,正色问道:“这块海魂石下面就是当初掩埋尸体的地方吧?”
“嗯。”萧奕白点点头,看着她的动作,低道,“你想揭开它?”
云潇摸着手尖的刺痛,认真说道:“法阵已经被破坏了,虽然镇魂铃还能支撑一段时间,但最多十年这里的束缚之力就会完全失效,到了那个时候,被镇压六十年的亡灵就会彻底失控,高成川当年不惜迷信也要制作这些东西,说明在灭族之时肯定还发生了什么让他害怕的事情,虽然死去的人无法复生,好歹让我为他们进行超度吧。”
“超度?”萧奕白的手不经意的颤抖了一刹,保持着稳定的语气柔声说道,“弟妹,这是灵虚族的故地,下面埋的也是灵虚族的遗体,你……真要为他们超度?”
云潇笑了笑,往昔的伤痛刻骨,她的脸上却丝毫没有半点怨恨:“又不是他们害的我,况且亡灵跑出去,遭殃的是军阁的战士和普通的百姓。”
兄弟俩对视了一眼,云潇已经往后退了一步,双手合十默默祷告,火种从她的心口处缓缓飘出,悬浮在法阵的上方,一点点凝聚成长剑的形态,火焰幻化成蝴蝶落在破碎的海魂石上,开始缔结昆仑的诛邪剑阵。
:埋尸地
镇魂铃开始疯狂的摇晃,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仿佛是要阻止她的动作,越来越强的风平地而起,吹的衣袂刷刷作响,直到萧奕白抽剑挑起另一股烈风与之抗衡才勉强安静了分毫,诛邪剑阵的金光混合着漫天的火焰在埋尸地铺展开来,破碎的海魂石缓缓向上悬浮,终于露出下方尘封六十年的悲痛过往。
几人的眼眸情不自禁的下沉,在厚重的封石下,数不尽的尸块层层叠叠的堆积在一起,迎面扑来刺鼻的火油味,还有各种叫不出名字的毒药毒虫混杂其中,然而即使如此,那些尸块却崭新如初仿佛只是刚刚死去,依然能清晰的看到白森森的骨骼和血淋淋的肉,这样匪夷所思的景象让云潇心头不安,她默默引动剑阵的灵力流转,梵文忽闪而出星星点点的沾在尸块上,伴随着她口中低低的祷告,禁锢多年的亡魂终于重见天日。
亡魂呈现出淡淡的白色,一个个漂浮蹿到半空中,它们的面容是在数秒的沉静之后开始逐渐扭曲,一双双眼睛茫然的望向不远方自己生活的城市,然后缓缓低头看着脚下血腥的埋尸坑,虚假的回忆正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六十年前灭族之时的历历惨况,直到它们的瞳孔转变成惊人的血红色,云潇也不得不加重了火焰的力量,她的额头竟然渗出了豆大的冷汗,能感觉到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正在撞击着诛邪剑阵。
“弟妹小心……”萧奕白低声喊她,他只是在旁边站着都能感到越来越大的压迫力,风神立刻卷起无形的屏障,更多的风刃汇聚在一起蓄势待发,云潇对他轻轻的摇摇头,示意他不要痛下杀手,亡魂越来越多的从埋尸地里飞出,从迷惘到哀伤最后化为无穷无尽的愤怒,当嘶吼声第一次盖过镇魂铃,城镇上方串联的丝线开始根根寸断,禁锢的法阵终于消失。
下一秒,一只婴孩状态的亡魂闪电般的掠到了她的面前,在所有人都未察觉的刹那间就已经紧贴着云潇的鼻尖,她屏息凝神,能清楚的嗅到这只亡魂里与众不同的特殊阴煞,比埋尸地所有的亡魂加起来还要让人毛骨悚然,它微微歪头,似有片刻的迟疑,一只小手极轻极轻的摸了摸她的脸颊,冰凉入骨的寒意从皮肤渗入心扉,而她只是一动不动静静的站着,看着面前的亡魂咧嘴笑了一下,对她低语:“您来了,凤姬大人您终于来了!”
这一声“凤姬大人”叫的她心如刀绞,她看着这个孩子,眼神莫测,亡魂轻飘飘的在她面前俯首作揖,甚至露出了一抹开心,扬起血色的眼眸期待万分的看着她。
“发生了什么?”云潇忍着心头震惊和悲凉,她在这个婴孩面前缓缓的弯下腰,温柔的抚摸着它的脑袋,又复杂的望了一眼身后的埋尸地,哽咽着说道,“你还没有出生吧,是谁把你变成这幅模样的?”
“出生……出生?”婴孩愣愣的重复着她的话,认真的点点头回答,“我还没有出生呢,阿娘说了,全族的希望都在我的身上,让我耐心等待,等待出生的那一天,为他们报仇。”
云潇闭目叹气,一旁的萧奕白也紧紧的咬住了牙——活死婴,是一种将尚在母亲腹内的婴儿用法术杀死,死胎靠吸食亡魂继续成长的禁术,它不仅要求母体有强悍的体格支撑,对腹中死胎也是极尽的苛刻,稍有不慎就是一尸两命,死胎成长的时间会根据吸食的亡魂数量持续数年不等,最后在母体死亡后破体爬出,获得新生。
灵虚族本就血统强大,尚未出生的婴孩如果胎死腹中,会比一般死灵更为阴厉难缠,他们在遭逢灭顶之灾的时候,族内的年轻人是先手刃了老弱病残,然后集体自尽宁死不屈,这个胎儿若是真的从死尸中诞生,出生又遭逢灭族杀戮,那是天时地利人和,可以直接吸食全族的亡魂甚至五万精兵的生命!
他竟然感到有一丝庆幸,难怪高成川要制作数量如此之多的镇魂铃,还好那个一贯讨厌鬼神怪力之谈的高成川罕见的迷信了一次,否则这只亡魂能让整个伽罗生灵涂炭!
“凤姬大人,我什么时候才能出生呀?”婴孩抓着云潇的手,那样的笑容竟还有几分期待,“阿娘和我说不到时候,哥哥姐姐们都出生了,只剩我一个了。”
“哥哥姐姐?”云潇一震,随即叹息了一声,婴孩的神色终于有些哀伤起来,小声呢喃,“哥哥姐姐都死了,我晚了一步,没来得及出生。”
三人同时打了个寒颤,这种话从一个婴孩亡魂的口中说出来,带着道不尽的阴冷让人后背发凉,它摇头晃脑的飘摆起来,绕着她飞了一圈,伸手环绕着她的脖子咯咯笑道:“凤姬大人您的气色好多了!您睡了那么久终于醒过来了,是来帮我们的吧,这次我们一定能杀了那群该死的人类军队,他们总是堵在冰川之森见到异族就杀,好多年了,也该让他们尝尝苦头了!”
就在云潇准备伸手抱住它的时候,从埋尸地赫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呵斥:“回来——”
婴孩一惊,那是它母亲的声音,让它立刻就放开云潇飘了回去,剑阵的中心站立着一个女人,她的身体是零碎的尸块组合,一时分不清到底是亡魂还是死尸,她直勾勾的看着不远方的云潇,露出狠辣的目光:“你不是凤姬大人!你是什么人,为何要冒充她?”
伴随着她的声音,刚才还安静的亡魂全部围了过来,云潇一只手控制着剑阵,另一只手不得不分心稳住正在满地抖动的镇魂铃,女人一张口,零碎的牙齿脱落下来,语调更显尖锐:“镇魂铃……你在控制镇魂铃!”
话音未落,亡魂群起而攻之,她踉踉跄跄的往后倒退了几大步,连忙摆手:“不是,我并不是要用镇魂铃对付你们,已经过去六十年了,当年那些官兵都已经不在了!你们的亡魂被禁锢于此,快要变成魔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