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眠岁一时怔住,不明白这句话到底是何意思,风冥抬手指向大河的方向:“那条河流经很多大城市,是两岸百姓的母亲河,可是河水冰凉刺骨,水下死寂一片,不论是鱼虫还是水草都全部消失了,大佛汲取的并不仅仅是普通人的精气神之力,而是这座支撑这座流岛平安悬浮于天际的灵力根基。”
然后,风冥缓缓抬手指向七界山:“若是我的猜测没错,地面上的飞禽走兽、花草树木也已经开始大规模死亡,魔教用邪术拉拢掌权者,真实的目的是整座婆门岛。”
沈眠岁张了张口,这才回忆起近十年屡次听到的一些传闻,明明没有天灾人祸,可粮食的产出却越来越少,一些风景秀丽的地方也莫名变得寸草不生,但他本就是山海集的巨鳌之主,通过黑市的贸易还是能填补这份空缺,自己一心传教根本没有心思去游山玩水,所以并没有将这些异常放在心上。
“别和他废话了。”萧千夜厌烦的开口,一眼都不想再看沈眠岁,指了指风冥掌下的间隙之术示意将其扔进去,又道,“鱼差不多要上钩了,走,去摩罗寺收网吧。”
:宋星野
摩罗寺坐落于那枝城后,背靠风景秀丽的扶风山,是环城十八座大寺、一百零八座小寺中最为中心的存在,每天清晨时分,伴随着佛堂的钟声,会有数万名僧侣席地而坐祈福诵经,而他们正对面的方向就是一尊高达三百米的巨型魔佛金像,它沐浴着朝阳和晚霞,淋漓过雨雾冰雪,遥遥远眺着前方的皇宫和帝都,如此的巍峨雄壮,宛如一根定海神针,是婆门岛每个人心中不可亵渎的存在。
它的影子被称为波旬之影,会在每一个盛大的节日来临之时显露真神,每到那个时候,大佛之影会双手合十,佛口轻合念起经文为百姓祈福,它的光晕能照耀到千里之外,连七界山顶的白雪都会呈现出金光闪闪的璀璨。
波旬之影每年都在扩大,有传闻说等到魔佛真身显露的那一天,摩罗寺就会因为虔诚的膜拜和信仰成为小极乐世界。
极乐,大乘佛教用语,以其国众生无有众苦,但受诸乐,故名极乐,摩罗寺的规格也是按照传说中的极乐国建造,有七重栏楯、七重罗网、七重行树,皆是四宝周匝围绕,又有七宝池,八功德水充满其中,以金沙布地,还有法术幻化的奇妙神鸟。
摩罗寺同时还是太上皇和护国公的礼佛之所,这个国家最具传奇色彩的两个人分居东西两院,以身作则,成为波旬最忠实的信徒。
就在片刻之前,这尊大佛忽然隐入浓雾中不见了踪影,就在所有的僧侣带着惊恐和不解停下手中敲木鱼的动作之后,整个摩罗寺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大片的白雾从佛堂里飘散出来,很快就将视线遮掩的严严实实,众人不知所措的四顾张望,忽然瞥见雾气的深处无数白色的因幡开始摇晃,那动作轻而缓,却好似带着神秘的催眠之力,让所有人瞬时倒地。
左祭司扶住受伤的长宴,同行的少年已经取来了凝聚着精气神之力的特殊药丸给他服下,低声解释:“祭司大人,来的确实是上天界本尊,但我不清楚到底是哪一位。”
没等左祭司接话,长宴摆手打断了两人,目光如出鞘的利剑寒光四射:“别管他是谁了,上天界有光化之术,可以御风而行,光化而逝,他们要不了多久就能追到摩罗寺,现在我们手上还握着婆门岛数千万百姓的生命,暂且还能牵制住他们不太过紧逼,快……快打开法门将此事回报给教主,让六欲顶早做准备。”
左祭司不敢说话,立刻转身回到波旬金像面前不知念起了什么咒语,长宴深吸一口气平稳了呼吸,手指里的银丝一根根钻入血肉,在他的皮肤上留下密密麻麻的红色血丝,但他的气色却是在这一刻有了明显的好转,他思量着什么事情,转头忽道:“星野,螺洲湾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嗯。”星野用力握拳,咬牙,“左祭司已经将事情告诉我了,真是可恶,这么多年鼎岛被龙傅只手遮天没见他们出来为民除害,这会为了几颗万年龙血珠抢的头破血流,苍礼也真是的,好好的干嘛要把唐贤一起送到我们这来,我们手里又没有龙血珠。”
他在愤愤不平说话的同时,长宴和左祭司心照不宣的互望了一眼,皆是不动声色的笑了笑。
这个年轻人名叫宋星野,是鼎岛皇室的皇太子,当然,在那个被龙傅掌握的国家里,皇帝也好太子也罢都是徒有虚名罢了,十几年前,当他还是个毛头小子的时候,龙傅出于对魔佛波旬的好奇想找个合适的人选过来“学习”,原本是便挑选了宋星野的同胞弟弟宋星河,然而这其中不知道又出了什么问题,最后送过来的人变成了宋星野,随后龙傅假称太子失踪,又立了宋星河为太子。
他被送到婆门岛之后,一开始自然是跟着沈眠岁,毕竟沈二爷和龙大爷称兄道弟,这点表面情分还是要给的,加上宋星野很快便对魔佛展露出兴趣,沈眠岁更是乐此不疲的宣扬波旬灌输思想,甚至计划在鼎岛传教,一个自幼被控制的傀儡,在山海集这样的黑市里却如鱼得水,不仅帮助沈眠岁赚取了大笔的财富,更是以身作则开始投身教义。
很快他就被留守在摩罗寺的左祭司看中,那时候整个婆门岛遍地都是供奉魔佛的寺庙,他们已经开始以此地为圆心向其它流岛发迹势力,这个孩子心中有着一股强烈的执念,一心想要找机会扳倒龙傅夺回皇权,那样野心勃勃的眼睛,充满了憎恶,让奉命过来婆门岛查看摩罗寺进度的长宴也为之惊叹。
从那时候起他就开始注意这个孩子,有意无意的创造机会在他面前展露大佛之影的力量,也毫不意外的从他闪烁的双瞳里看到了某种深切的期望。
仇恨是一颗种子,力量会让它生根发芽,成为遮天蔽日的巨树。
虽然没有龙傅的富可敌国,也没有沈眠岁的权倾天下,但这个孩子有着他们两人都没有的忍辱负重,有着比他们更为旺盛的激情彭拜,没过过久他就决心将这个孩子收为己用,辅助左祭司留在婆门岛继续摩罗寺的进度,但他毕竟是龙傅送过来的,野心勃勃的龙大爷还等着他回去分享成果,而沈眠岁也对这个得意门生赞不绝口,为了避免麻烦,他们设局伪造了一场意外,自此宋星野神秘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这场意外之后,长宴以护卫的身份加入沈眠岁的巨鳌,而宋星野则开始销声匿迹,直接受命于左祭司和长宴两人,在这十几年的时间里,他已经从一个虚假的皇太子成为货真价实的波旬信徒,不仅亲力亲为的维护全境大佛之影的稳定,还多次借住金莲空间之术前往其它的流岛宣传教义拉拢人心。
这件事长宴知道,左祭司知道,甚至苍礼也睁只眼闭只眼,只有两位高高在上、财大气粗的巨鳌之主——龙傅和沈眠岁不知情。
想起这些事情,长宴不自禁的冷笑,山海集之所以危险,因为黑市的势力错综复杂,每个人都鬼怀鬼胎,高价聘请的护卫随时都能背叛,而富可敌国的主人也可能在一夜之间跌落泥泞再也无法翻身,高额的回报伴随着巨大的风险,让人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宋星野最初的目的是推倒龙傅,但伴随着信仰越来越深,追随魔佛的脚步已经成为心中唯一的信念,在自己将大佛之影的秘密告诉他的那一天,二十岁的青年脸上没有一丝情绪的起伏,以一种远超同龄人的老成面不改色的听完了他的所有话,然后嘴角勾起冷漠的弧度,毫无感情的回答:“本该如此。”
这四个字,在掌教者的心中宛如惊雷炸响——三百年前六欲顶被上天界冥王血洗元气大伤,幸存的教徒耗费了近百年的时光才重新立教,又在之后的一百年里缓慢发迹,直到六十年前才终于重返六欲顶,婆门岛是他们回归神坛之后的第一个目标,三百年前祭祀的大典被冥王一剑砍碎,初现轮廓的魔佛真身也因此破坏,而他们复兴的第一步就是要汲取这座历史悠久的古老流岛上强悍的灵力,以这份菁纯的力量去修复神坛的波旬残片。
摩罗寺是所有大佛之影的核心,为了瞒天过海,他假意将部分汲取的灵力分给太上皇和护国公,又大气的允许他们如法炮制的分给自己的家人子孙,这份“善意”让掌权者对魔佛感恩戴德深信不疑。
在权力达到顶峰之后,身体却因衰老而难以为继,魔佛的力量宛如流入干涸裂土的清泉,瞬间就拉拢了人心,也膨胀了他们内心的某些欲望,慢慢的,百姓的死活不再重要,猪狗可以成为酒桌上的美味佳肴,人也可以成为补充生命力的源泉,这片大陆上的一草一木都将成为垫脚石。
他以护卫的身份跟在沈眠岁的身边静观其变,一方面可以通过沈二爷的人脉找寻下一个目标,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堤防婆门岛的计划再生枝节,偏偏在大功即将告成之际,山海集会在这种节骨眼上被上天界盯上!这之后的事情急转直下,仿佛大坝决堤一泻千里彻底失去了控制,他本想借螺洲湾的机会好好打听一下情况,万万没想到螺洲湾就是风暴的中心!
他的身份只有左祭司和宋星野两人知晓,这次返回婆门岛他立刻就暗中传信给了两人,但左祭司和宋星野收到的内容是不一样的——他不能赌这个离家十几年的孩子对自己的祖国一点感情都没有,所以故意隐瞒了螺洲湾的真实情况,只告诉他上天界是为了唐贤手里的几颗万年龙血珠而插手,沈眠岁被迫撤离,鼎岛状态暂不明确。
果然左祭司和他汇报,宋星野第一次显露出对祖国和亲人的担忧,为了试探他的忠诚,左祭司特意安排宋星野过来接他回去,这才阴差阳错导致空间通道被扭曲,将他从突如其来的绝境中救出!
想到这里,长宴大步走到佛堂门口凝视着天空——还是有一种强烈的违和感,那可是上天界本尊亲自动手,真的会因为一时疏忽让他们轻而易举从逃脱吗?
:法门
眼下他也没时间考虑这么多了,流岛之间距离遥远信息闭塞,六欲顶更是在万里之外,即使可以用法术将这边的状况及时汇报,如何保住大佛之影汲取了五十年的灵力也是难上加难,一旦损失了婆门岛,不仅这么多年的辛苦付之东流,想再去找一个类似的地方恢复神坛的残片也不容易。
沉思之间,左祭司满头大汗的回来了:“掌教大人,法门已经显露,请您亲自开启。”
长宴立刻跟上来到佛堂中心的金像前,巨型金雕不知被什么力量影响整体抬升了数米,同样巨大的金莲此时也宛如有了生命,一片一片璀璨的花瓣轻微开合着,而花蕊处则缓缓浮现出一个形似暴风眼的漩涡,这就是左祭司口中的“法门”,自从摩罗寺建成的那一天开始,法门就在所有人膜拜的大佛之下无声无息的运转着,它凝聚着婆门岛数不清的生命之力,和流岛自身强悍的灵力合二为一,像一场随时会降临的暴风雨。
这场雨一旦落下,整个婆门岛都会变为废墟,它会成为修复神坛残片的核心之力,帮助六欲顶召唤魔佛真身。
长宴深吸一口气,将双手轻搭在花蕊上,瞬时他的皮肤就被撕裂出深深的血痕,同时法门剧烈的一颤,暴风雨之前的狂风从中心横扫而出,吹的整个佛堂如至冰窟,很快三人的发梢上就覆满了冰晶,左祭司和宋星野恭敬的跪地,一个遥远的声音低沉的传出:“掌教……婆门岛出什么事了?”
“教主大人。”长宴是最后一个行礼的,此时他已经被暴风眼影响全身都结了一层冰霜,“上天界来了,法门已经来不及将婆门岛全部吸收,还请教主立刻封印,将现有的灵力转回六欲顶,以免法门被破坏功亏一篑。”
法门的另一端哑然无声,显然那位教主大人也被这短短的一句话惊得无言以对,三百年前的血洗噩梦一般历历在目,但他还是很快冷静下来,法门不仅仅是汲取灵力的中心,也是婆门岛和六欲顶联系的纽带,一旦彻底关闭,两边会彻底失去联系,上天界若是已经盯上他们,只怕分分钟就能追到摩罗寺,他或许会因此失去一位掌教一位左祭司,还有一位极具潜力的青年信徒。
教主左右斟酌,短短一分钟似乎过去了一个世纪般漫长,终于还是低声命令:“法门关闭至少需要一个时辰,你们务必拦住上天界,决不能让婆门岛功亏一篑。”
这是意料之中的命令,而三人其实早就做好了准备,然而就在左祭司想将法门重新掩饰起来的一刹那,熟悉的剑光从浓雾中杀出,一道模糊的身影光一般的掠入佛堂,他手里森然的骨剑毫不犹豫精准的刺向金色坐莲,单是凶悍的剑气就已经让几片花瓣碎成了粉末,顿时狂风吹的人睁不开眼睛,四散的灵力向外炸开,撞击在金碧辉煌的大佛上,佛首“咔嚓”一声被切断,重重的砸了下来。
这惊魂的一幕让三人同时变了脸色,佛首砸在他们脚边,好似砸进了心底最深处,掀起惊涛骇浪——这是何等的大不敬行为,这个人、这个人竟然敢将佛首砍下!?
但震惊归震惊,愤怒归愤怒,他们还是不约而同的护在法门之前做出了防御的姿态,浓雾被搅散之后,萧千夜大步走出,立刻就注意到三人指尖牵动着银丝,不同于之前在巨鳌上的威胁,这次的银丝很显然是打算玉石俱焚,只是被他们捏在手里都有惨绝人寰的哀嚎声传出。
萧千夜凛然神色,直接将骨剑换到了左手,眼见着熟悉的剑影一瞬间在他身后凝聚成型,长宴也当机立断拉动银丝朝他扑去,萧千夜大跳站到大佛的肩上,手腕连续转动勾勒起锋芒的剑气,银丝又细又密集,很快整个佛堂仿佛变成了蜘蛛的巢穴,三人分站三角,一边保护法门拖延时间,一边毫无感情的操控着银丝,根本不在意自己手里捏住的是活生生的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