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三百年前六欲顶遭遇冥王血洗之后唯一的幸存者,并不是因为他有多厉害,而是因为当年的他正好奉命准备将碎片摆放到神坛上,就在他双手恭敬的捧起装着碎片神龛的那一刹那,赤麟剑的光如一条呼啸而过的火龙横扫了整个九溪峡!他被炽热的烈火烧的一瞬间失去全部意识,全然不知道在这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美丽富饶的六欲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变成一片荒芜的废墟!
再醒来,他被掩埋在神坛的废墟下,巨石和砖土重重的压在他脆弱的身体上,他清楚的看见自己的胸膛被洞穿出来的可怕窟窿,下意识的伸手之时,又看见了自己只剩白骨的手指。
然而他还活着,不仅活着,甚至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疼痛,就在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的时候,另一手隐隐传来了特殊的温度,动弹不得的他愣愣看着被魔教捧为圣物的碎片慢慢悬浮起来,折射着一种让人目眩神迷的奇妙光晕,透过那束光,他看见了一个未知的世界,有一尊大佛巍然而立,不知为何,他在这一瞬间忽然想起了写在教义上、那句简单而又充满无限遐想的话——魔佛能赐予你一切,无论是生命还是力量。
从那以后他更加坚定了一个信念——魔佛是真实存在的,只要能召唤出魔佛真身,哪怕是现在被捧为神祇的上天界也要退避三舍!而他的手上正握着召唤真神的信物,一定是苍天有眼,要让他活下去,复兴魔教!
不知是什么样的力量支持着他爬出了废墟,凭着记忆找到了魔教另一个重要的地方,那里放着历代教主、大祭司留下的武学,虽然大多数都被毁的只剩下残页,万幸教内最核心的法术竟然奇迹般的保存了下来,他学着书页里咒术,将那块漂浮在半空中的神秘碎片紧紧的握住掌中,无数奇怪的光芒拖着长长的光尾钻入了这个本该死去的身体,那是被冥王血洗之后,尚未彻底消亡的生命正在苟延残喘的精气神之力,他贪婪的给了六欲顶最后的一击,在他的身体开始有了知觉的同时,这片美丽的土地终于彻底的死去。
他忽然抬头,已经是清晨时分了,头顶的阳光远没有那些金线耀眼。
就在婆门岛的法门被摧毁的同时,身处总部神坛的他看到天空中忽然闪现出一个光华万丈的光点,然后抽出了无数金色的“线”,来不及做出反应,六欲顶立刻成为笼中困鸟,直接切断了和外界所有的关联,他命令尚在总部的七情使分散检查,绝望的发现这些金线密密麻麻的笼罩整座流岛,虽然肉眼看着是有间隙,但连只虫子也根本飞不出去。
他以为上天界会像三百年前的冥王一样毫不犹豫的再来一次血洗,然而金线只是将他们围困,并未直接痛下杀手。
教主冷笑一声,他并不知晓点苍穹之术已经被破坏,自然也不知道对方是要彻底毁掉那块神秘的碎片,还以为是顾忌这座流岛上被他关押作为祭品的两万童男童女,真是可笑,当年的冥王一己之力摧毁整个六欲顶,根本一秒也没犹豫这里还世世代代生活着很多无辜的人,一晃三百年过去,他们竟然会在乎两万孩子的生死?
前一百年,他隐姓埋名,一边留心着可以利用的人,一边也在打听关于上天界的传闻,很快,一个叫“山海集”的地方吸引了他的注意,山海集是行走在万千流岛做生意的特殊黑市,因为巨鳌的特性导致流岛的政权对其只能睁只眼闭只眼,这给他发迹的资本,也让他更多的接触到很多位高权重的大人物,越是有权有势的人,越是野心勃勃的想获得教义里提到的生命和力量,而他,都能满足。
时间一晃就是三百年,被冥王破坏的六欲顶虽然还是一片狼藉,但不知为何再也没有引起过上天界的注意,而他也借着碎片的力量从一个默默无闻的教徒摇身一变自立为教主,他带着自己的信徒重返六欲顶,在神坛的遗址上重建了更为辉煌的圣殿,同时设立掌教者、大祭司和七情六欲使,这些狂热的信徒在接受洗礼之后带着他灌输的信念去往四海八方,拉拢流岛最高层的核心人物,将禁术教给他们以获得长久的生命,这些高官、政客、商贾很快便心甘情愿的将魔教捧为国教,新建寺庙供奉魔佛,他再暗中派人铺设法门之术,不动声色的汲取着来自流岛深处最为纯净澄澈的灵力。
这三百年,关于上天界的传闻可谓少之又少,少到让他偶尔会产生错觉,觉得上天界根本不存在,当年那场血洗只是一场幻梦。
他忽然低下头算起了时间,流岛的改变是从哪一年开始的?
最开始,从黄昏之海逃离的神兽们带出了震惊天下的传闻——上天界混战,分道扬镳。
不久之后,一个让所有人不可置信的结果一夜之间传遍万千流岛——夜王败了,败在了一座坠天落海的孤岛上,被渺小的人类永久的踩在了脚底。
紧接着,墟海蛟龙搅得战火纷飞,一条魔龙为虎作伥,而它背后的主人,正是当年血洗六欲顶的冥王。
灾难还远远不止于此,破军横空出世,修罗骨肆无忌惮的吞噬着流岛。
然后的然后,山海集在战乱中大发横财,毒 品和军火的交易让抓住机会的商人赚的盆满钵满,黑市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实现了几百年未曾有过的极限扩张。
还不到十年吧……这近十年的惊变,比之前三百年加起来还要复杂。
而他一直很隐忍,没有直接参与到那些危险的漩涡中,只在暗中斡旋发展魔教势力,婆门岛是他苦心布局几十年的一座流岛,因为那不仅是一座面积广大历史悠久的流岛,还拥有着更为强大的灵力,为此他不仅让左祭司亲自镇守,甚至还在法门即将大功告成之际另外安排了一位掌教过去,然而双重的保险竟然还是在最后时刻功亏一篑,谁能想到螺洲湾惊变之后,急于脱身的苍礼会把唐贤一起送到了婆门岛,这才意外让追着唐贤的几人同时察觉到了反常!
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三百年无影无踪的上天界,不偏不倚的出现在婆门岛,不仅直捣核心摧毁法门之术,甚至立刻就将六欲顶层层包围,现在的他被困在这个金线缔造的囚笼里,进退两难。
想起苍礼,教主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明亮的光,又无限烦躁的灰暗了下去——苍礼是别云间苍天部的统领,他手上那朵金莲也是通过镜子的碎片折射幻化形成的,当年为了和苍天部合作,他主动将金莲赠送,而苍天部也帮他获取了更多流岛政权的支持,如今的六欲顶虽然被金线之术包围,但苍礼修的是空间通道之术,只要对方肯帮忙,他应该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逃走,可那家伙自从离开螺洲湾就音讯全无,连这么多年用于和他联络的那条空间也直接关闭了!
可恶,苍天部能毫不犹豫的背叛龙傅,想必是察觉到上天界盯上了六欲顶,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装死对他的求助不理不睬,如意算盘打的不错,可他也必不可能坐以待毙,就算在劫难逃,也要拉上那家伙垫背!
想到这里,教主幽幽吐出一口气,即使内心早就一片惊涛骇浪,面上还是风平浪静的安抚着右祭司:“死灵湖泊被他们清理了,我估计那三人应该很快就会杀到神坛里来,眼下药田里还有几十株灵芝,你去摘过来全部喂给饕餮。”
“全部喂?”右祭司倒抽一口寒气,确认性的再问了一遍,“教主大人,那些灵芝是以童男童女的心脏做肥料,再由死灵湖泊的水浇灌生长的,一株就能让饕餮好几天不闹腾,但是喂多了会兴奋暴走,眼下我们的人手不足,万一那家伙发起疯来,属下、属下怕是拦不住啊!”
“谁让你去拦它了?”教主恨铁不成钢的骂了一句,孤注一掷的指着山上的道路,“把它喂饱了放下去对付那三个人,我现在要回去联系苍礼,只要他打开空间通道,我们就能平安离开。”
听到“苍礼”两个字,还不知道真相的右祭司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立刻起身往药田方向跑去。
教主一个人坐在死寂的神坛里,闭目沉思了许久,孑然冷笑:“苍礼,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了,本来大家就是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谁也别想跑。”
:饕餮
沿着山路,三人正在往更高处的神坛走,越往上道路反而越平坦,看着应该是被人重新修整过,连两侧的神龛也点着特殊的烛火,能看到内部供奉的佛像。
凤九卿弯腰检查了一番,再联想起自己曾经在白教担任教主的经历,不由笑起:“果然魔教的本质都差不多,伽罗雪原上那条通往千机宫的山路好像也有类似的神龛吧?信徒们要山上朝拜表示虔诚,还得三步一跪五步一叩,呵呵,那条路其实蛮危险的,如果遇到暴风雪很容易有去无回,可他们还是那么的固执,即使他们心中信奉的‘神’一次也没有出现过。”
“信仰本身没什么错,不过是被有心之人利用。”萧千夜淡淡接话,忽然有些好奇的看着他,“你也是胆子大,明知道凤姬在白教,你竟然还明目张胆的当了教主,真不怕她忽然醒过来杀你?”
凤九卿呵呵摆手:“我回到飞垣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听她,百灵都说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露面了,我猜应该就是当年为了让箴岛平安落海消耗了太多力量导致的后遗症,所以我不担心她醒过来,就算醒了,逃跑我还是没问题的。”
萧千夜和云潇同时咋舌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凤九卿哈哈大笑,当真是一副老奸巨猾的嘴脸:“当然我还是留了个心眼盯着她的,毕竟她是真想杀我。”
虽是嬉皮笑脸,但难得提起自己的另一个女儿,凤九卿还是在短暂的玩笑之后担心的问了一句:“她现在怎么样了?”
云潇习惯性的按着心口,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特殊的感觉:“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吧,如果像上次那样遭逢意外,我也会很痛苦。”
“那就好。”凤九卿看似漫不经心的接话,云潇眨眨眼睛,趁热打铁的问道,“姐姐对您也没有那么排斥了,要不……您和我一起回浮世屿?”
“算了吧。”凤九卿笑眯眯转过来看着她,只是这笑容里带着常人看不懂的复杂,“你们不一样的,我连她娘是谁都不记得了,只是为了繁衍后代才生下了她,虽然我也没管过你,但至少没有把你关在鸟笼自幼囚禁,更没有把你当成交易的筹码轻易送给了别人,她恨我是天经地义,我本来也不配做她的父亲,何必跟你一起去浮世屿,在她面前晃得讨人厌烦呢?”
云潇顿了顿,不仅没虚情假意的安慰他,反而点头认可了这种说法:“也是,姐姐的身体很早以前就出了问题,一直强撑到现在已经很勉强了,现在苦尽甘来,她也能和自己喜欢的人相守在一起,您还是不要去惹她生气了。”
凤九卿翻了个白眼,就在三人调侃着继续前进之时,忽然耳畔传来一声低低的嘶吼,凤九卿立刻收敛了刚才的玩味,低声提醒:“小心,这条路看着平坦,但却是通往魔教的主路,肯定还有藏着什么危险的东西。”
萧千夜本是一边听着父女两闲聊,一边提剑走在最前面,这下也立刻聚精会神紧盯着前方,年少之时他曾带兵攻打过白教,就是在距离总坛很近的一里路遭遇了最为艰难的战斗,他自然不会重蹈覆辙。
很快声音的源头就堂而皇之的跳入了眼帘,那是一只从山顶一跃而下的饕餮,硕大的体型直接堵死了前进的道路。
“饕餮?”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庞然大物,云潇皱着眉嘀咕,“奇怪,六欲顶除了魔教徒没有其它的生命,不要说是普通人,连只小猫小狗小鸟都没有见到,这玩意胃口可大了,怎么会生活在这么荒无人烟的地方呢?”
凤九卿一把她拉到了身后,叮嘱:“你傻呀,这家伙很明显是魔教养的,六欲顶有不少狂热的信徒,扒去‘信仰’的外衣,他们不也只是普通人?普通人很容易就会被强大的力量折服,所以魔教养一只传闻中的凶兽饕餮,也是震慑人心的惯用手段罢了,现在他们的后路被帝仲的金线堵死,只能殊死一搏放饕餮出来拖延时间,你离远点,他一个人足够对付了。”
“可它身上好像有种很奇怪的气味。”云潇认真提醒,“刚才湖泊里的那些死灵应该就是准备喂给它的吧,它吐息之间有和死灵一样的气味,但是……”
“但是什么?”凤九卿也不由提高了警惕,果然是感觉有些不对劲,云潇摇摇头,“不知道,反正就是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既然说不清楚,萧千夜也不再犹豫直接攻向拦路的饕餮,他身上本来就有着属于凶兽的血脉,面对同为凶兽的饕餮竟然有些难以抑制的热血沸腾,而饱餐过后的凶兽正处在一个极端亢奋的状态,只是简单的拍击就震得山地动山摇,凤九卿一边护着女儿,一边也在暗自观察萧千夜,这个人虽然看着很平静,但一举一动给他的感觉就像一个沙漏,正在无止境的衰弱下去,好在面前的凶兽是个只会用蛮力横冲直闯的蠢货,几番搏斗下来已然被压制。
很快这只饕餮就伤痕累累,但疼痛不仅不会让凶兽屈服,反而更加刺激了对方的兴致,接二连三的攻击更加无规律的落下,连山体的碎石也经不住剧烈的撞击滚落,萧千夜敏捷的跳到半空中,其实已经察觉到云潇口中的反常,每次他的剑刃划破凶兽的皮毛,都有丝丝缕缕古怪的黑雾从伤口里飞出,一开始还并不明显,现在已经凝聚成一朵朵悬浮的黑莲在他周围诡异的旋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