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千夜看着目瞪口呆的韩诚,伸手指向天空做了一个坠落的手势:“我在万丈高空尝试拦截他,最终将那架机械凰鸟摧毁,整个机身在猛烈地爆炸后解体,事后我们的人在方面数百里沿途找寻他的踪迹,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才终于找到他,神奇的是他竟然还活着,只是从那一天后陷入昏迷至今尚未苏醒,眼下仍被我的人控制着。”
韩诚的心“咚咚咚”仿佛要跳出嗓子眼,好一会才强压住震惊颤颤问道:“是谁……是谁给他下了药?”
“他的师父,燕徊。”萧千夜平静的说出这个名字,却像一颗惊雷在韩诚心中炸响,他完全不敢相信这一刻自己耳朵听到的话,呆呆大退了几步不住叨念,“燕师傅、燕师傅害了阿寻?不可能的,燕师傅对阿寻很好,虽然大伙都说燕师傅为人死板不会变通,能力有余天赋不足,但他真的对阿寻倾囊相授,不像韩公……韩公从来只把我当成打下手的跑腿,有时候甚至会故意支开我不让我学,他从来没有教过我任何手艺。”
萧千夜略一思忖,似乎有些明白这个人为何好端端忽然背叛韩公的理由了,韩诚呆若木鸡地站着,自言自语的道:“我们都是孤儿,都是被天工坊的师傅们收养,我好羡慕他,燕师傅走哪都带着他,亲力亲为手把手的教他,但是我只能跟在韩公背后看着,给他端茶倒水递工具,不仅如此,还成了他试毒的工具……呵呵,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的好多手艺都是阿寻偷偷教的,他去神工坊偷师之前还来找过我,开心地和我说要去学一门新型技术,说等他学成归来就一起教给我,我们约定等长大成人后,也要开一家厉害的工坊,可是他……他再也没有回来,工匠们提起燕师傅师徒也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那群老东西,一个个自命不凡,其实心眼坏得很。”
“你还是别羡慕他了。”萧千夜鬼使神差地接话,苦笑,“他肯定很喜欢自己的师父吧,明明身体的反常已经持续了四五年,他竟然还是对每天叮嘱他按时吃药的燕徊深信不疑,如果那架凰鸟撞进帝都,多半是两败俱伤他自己也活不了,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去了,应该是太绝望了吧,绝望到想同归于尽,拉上和他一样无辜的人一起下地狱。”
韩诚痛苦地捂住脸,对天工坊最后的一丝温暖也彻底湮灭,萧千夜淡漠地看着瘫坐下去的少年,等他情绪稍作缓和才继续最初的话题劝道:“燕寻还没死,现在就在我的国家,虽然不能肯定能治好他,好歹能让你们见上一面,太曦列岛是个是非之地,你没必要卷进来白白送命,不如跟我合作,也许将来他恢复了,你们还能一起完成曾经的约定。”
韩诚咬了咬牙,看向他的眼睛终于褪去了戒备:“你想知道什么?”
“黄琮准备怎么办?”萧千夜开门见山的质问,韩诚深吸一口气,认真回道,“黄琮到底要怎么办我不清楚,但是那三个铃铛已经放到测算好的位置上去了,如果同时催动的话,估计威力能让半个太曦列岛发生足以毁灭的大地震,但是催动的方法是代代天工坊掌事单传下来的,目前也只有韩公一人知晓,如果你只是想阻止的话,其实只要找到那三个铃铛拿走就行了,但是附近肯定有别云间的重兵把守,我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帮你。”
萧千夜眯了眯眼睛,自然能听懂对方的潜台词,微微一笑:“我当然也不会带着一个拖后腿的小工匠去找铃铛,你只要告诉我位置就行。”
韩诚在地面上画了个简易地图,指明了三个铃铛摆放的位置,又有些将信将疑地抬眼看着对方,小声问道:“这三地相隔胜远,就算是快马加鞭往返也得几个月,先不说黄琮已经准备对韩公动手了,这段时间帝都城的武器装备也在加班加点的改造,你不会就一个人吧?别云间手里可是掌握着原太曦皇朝的百万大军,你这样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的!”
萧千夜记住位置,淡淡回答:“呵呵,倒是不劳你担心我,你就当什么也不知道,继续稳住韩公就好。”
“设计图要吗?”韩诚补充了一句,讥讽的勾了勾嘴角,“帝都望舒城的改造图是我画的。”
“哦?”萧千夜笑了笑,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么意外的收获,“那就先谢谢你了。”
“不用谢我。”韩诚咬牙顿了顿,“你只要遵守诺言,等太曦列岛的事情结束,带我去见阿寻就行。”
:天无绝人之路
萧千夜回到璇玑山已经是深夜,远方山下的工坊只有模糊的几盏灯用来照明,工匠们一个个垂头丧气的,并没有连夜赶工,周围到处都是赤部的守卫在巡逻,他将韩诚给的图纸交给飞鸢,认真叮嘱:“这是帝都城的改造图纸,刚才我已经转了一圈检查过了,应该是真的不假,韩诚说天工坊是通过苍礼的空间通道来的太曦列岛,满打满算至今也才五个月,所以大多数的工程都还在最初阶段,眼下只有望舒城的进度稍微快一点,但也只完成了不到十分之一,算是个好消息,他们还来不及生根发芽。”
飞鸢不可置信地翻看着手上复杂的设计图,咽了口沫紧张地道:“他就这么随便把图纸送给你了?多大仇啊,韩公不是他师父吗?”
“师父这两个字可不是什么人都够资格的。”萧千夜只是淡淡笑了笑,仿佛想起了年幼的自己,莫名仰头看了一眼繁星璀璨的夜空,好像还能看到掌门师父视如己出教导他的画面,不由喃喃自语,“我听韩诚说,韩公这个人非常地谨慎,他虽然是个手艺精湛闻名山海集的工匠,但不会武功不会法术,就连灵器司找到的那么多力量强大的法器也不能很好的控制,所以他在鱼龙混杂的黑市始终没有安全感,吃饭喝水都要用藏在扳指里特制的银针试毒,有时候还会找借口让他先吃,完全把他当成一个工具人罢了,虽然是从小收养了他,可所有的手艺都是他自己摸索学习的。”
“怎么说也是把他养大了嘛。”飞鸢叹了口气,对于人类那些复杂的感情根本无法感同身受,萧千夜转过来,顿了顿才道,“倒也不能这么说,如果养你只是为了随时把你拉出来当挡箭牌,那还不如不养,自生自灭算了。”
飞鸢咧咧嘴不再继续这个问题,他晃了晃手里的图纸,认真地道:“这东西你打算怎么办?”
萧千夜抬手指了一个方向,低道:“我过去的时候发现大多数的改造工程集中在皇宫的后花园,可能是因为场地较为空旷,只要把原先栽种的花草树木铲平就能快速换上新的武器,皇宫内院倒是还没有大规模动工,城墙上确实新增了不少火炮,威力不好估量,最好还是不要冒险起冲突,眼下我们不必打草惊蛇,我已经知道了那三个铃铛摆放的具体位置,最近的就在望舒城东边不远处的赤水里,另外两个分别在本岛以南青云门的霞烟山和西面的淬华谷,整体呈三角形,但凡一个被催动就能引发大地震,三个会产生连锁反应,直接就让半个本岛一起覆灭,我得趁他们不备夺回来才行。”
“这么远啊。”飞鸢皱眉抱怨,担心地望向他,“现在太曦列岛到处都是来历不明的妖兽,即使是我也得小心隐匿才能不被察觉,这三个地方相隔胜远,要怎么样才能快速夺回来呢?”
萧千夜也不由陷入沉思,就在两人斟酌对策之时,一只明晃晃的火蝴蝶竟然扑扇着翅膀轻轻落到了飞鸢的肩膀,他吓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是飞琅的气息,紧张地道:“阿琅?发生什么事了吗?阿琅?”
“我们没事。”飞琅的声音因为穴脉被封而显得有几分虚弱,“飞鸢,昨天又有机械鱼从幽冥泉钻了进来,好在都是些体型不大威力也一般的东西,不过我们找到一个人,有些关于黄琮的事情必须得告诉你们。”
“黄琮?”萧千夜精准地捕捉到最为关键想信息,飞琅认真说道,“嗯,你们走后我就用火焰幻化成蝴蝶悄悄飞出去找人,这个人叫涯光,是青云门的大护法,老门主死后为了躲避黄琮的迫害不得不隐姓埋名销声匿迹,说来也是巧,他知道白兆霆被逼退躲入了皇陵,所以一早就来了弦歌岛想找机会救他,但是白琥大军围堵,他也没办法靠近,所以我的蝴蝶刚刚飞出去没多久就和他撞上了,他认得白兆霆的徽章,立刻和我们取得了联系。”
“天无绝人之路啊。”飞鸢忍着心头剧烈的跳动情不自禁地感慨了一句,飞琅加快语速继续解释,“可惜我的穴脉被封,眼下没办法像你一样把人带进皇陵集合,他说黄琮大概是十年前进入太曦列岛的,不知用什么方法害死了老门主,然后不仅诬陷造谣是他觊觎门主之位暗中毒害老门主,还拉帮结派四处排挤迫害他,当时他就隐隐察觉此人和白琥脱不了干系,但是对方的势力太大,他不得不明哲保身选择退隐,没多久另一大宗门虹光被灭,武林众家相互怀疑,逐渐引发了更多的江湖恩怨,最后还是白琥出兵强行镇压才安定下来,自那以后整个太曦列岛的武林都被黄琮掌握,但凡有反抗的都会被他直接抹去。”
“他有这么厉害?”萧千夜眉头紧蹙,飞琅提醒道,“其实涯光护法这么多年一直在暗中调查黄琮的事情,他之所以那么厉害,实际上是因为修的是一门极其恶毒的吞噬之术,我听涯光描述的画面,基本可以肯定就是源自上天界夜王外泄的‘心转之术’,他看着是普通人,实则吞噬了很多妖兽,身体的强度恐怕不比被解朝秀改造过的白琥差多少,而且因为‘心转之术’的特性,他应该也会拥有某些妖兽的能力。”
萧千夜眼光微沉,心转之术传闻是夜王训练黄昏之海的凶兽时期流传出来的,让修行高深的凶兽们相互厮杀,胜者吞掉败者的躯体后获取其全部的能力,就连为数不多的“古代种”,其实也是因为这种禁术而意外诞生的种族,他曾经在极度虚弱的情况下直接吞掉过一只受伤的九婴,那一瞬间产生的愉悦快感至今想起来都让他回味无穷,他还是个有思维、有控制力的人,放到依赖本性而活的凶兽身上,就会引发更大的杀意,让其陷入癫狂。
大宗主的绰号叫“小夜王”,黄琮又是修的“心转之术”,看来真的是和夜王有撇不清的关系了吧?
“喂,你还在听吗?”飞琅喊了他一声,打断对方的沉思,“涯光护法说黄琮自己平时就养了不少奇奇怪怪的妖兽,这次大宗主夺权之后又带了更多的妖兽过来,除了相柳、鬼车和九尾狐,现在大多数都养在赤水附近,他们引水为泽,造了一个叫‘云梦泽’的地方出来,就在帝都望舒城的东面,你们千万小心,最好能避开那些麻烦的家伙。”
“别云间的老巢就叫‘云梦泽’,确实是养了很多妖兽,呵呵,这是真的打算在太曦列岛生根发芽,自立为王了呀。”萧千夜低声讽刺,略一思忖才正色回答,“我本来也要去赤水找一个东西,正好过去转转看看能不能把那群妖兽解决了,飞琅,我现在让飞鸢回去找涯光护法,你让他立刻回青云门的霞烟山找一个银色的铃铛,那地方位于半山腰悬崖,就算是有别云间的守卫肯定也只能在山顶和山脚设防,让飞鸢带着他务必要把铃铛夺回来。”
“铃铛……”再次听到这两个字,飞琅终于有些沉不住气的道,“你倒是说清楚一点到底是什么样的铃铛!”
“就是小猫小狗挂在脖子上的那种银色铃铛。”萧千夜只能又说了一遍,自己也啧啧舌叹了口气,“真的没有更为详细的特征了,要不然我直接用点苍穹之术就能找到,你们过去之后仔细找找,韩诚已经把具体位置给了我,应该不难发现的。”
“试试吧。”白兆霆的声音传来,似是深吸了一口气,“涯光护法对青云门很熟悉,应该能事半功倍。”
飞鸢还是有些不放心,看着他追问:“剩下淬华谷的那个铃铛要怎么办呢?”
萧千夜的手尖已经有风灵在掠动,粗略观察了一下附近地形之后才认真回答:“那地方是深谷没有人居住,最近的城市也在数百里之外,虽然催动之后会在当地引发大地震,但不会太波及无辜,而且只要剩下的两个铃铛被拿回来就不会再引起连锁反应,暂时放着不管问题不大,眼下我去找赤水的,你们去找霞烟山的,只要摧毁别云间和韩公手里这张掌握着数百万生命的筹码牌,再来一个一个对付他们就不难了。”
飞鸢担心的看着他:“你穴脉被封行动受限,要不还是我先陪你去赤水吧。”
萧千夜摇摇头:“赤水就在前面不远,我一个人过去费不了多少时间,但霞烟山还是蛮远的,只有你能带着涯光护法直接飞过去,兵贵神速,分头行事吧。”
飞鸢只能点了点头,他收好那些图纸反复叮嘱了几遍才趁着夜幕悄悄离开,萧千夜深吸一口气,抬手揉了揉额头让自己提起精神,忽然下意识的凝眸远望,有微微的恍惚——自从上次那场让他几近昏厥的剧痛过后,似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云潇的身体其实有着远胜于他的强度,即使火种被帝仲取出禁锢之后交给冥王,只要不是离得很远,它也有着非常强悍的恢复之力,但是为何他会有一种强烈的不安,仿佛有一抹无法散去的阴霾即将彻底吞噬所有的光?
:小云梦泽
赤水位于望舒城的东侧,因其水色呈现赤红色而得名,沿河是黄琮部的守卫,更远一点的地方则有奇怪的水雾缭绕,能听见深处传来低低的嘶吼,让人不由毛骨悚然。
夜幕已经开始慢慢褪去,当地平线稀疏的日光照耀在水面折射出反光之时,一双双隐于暗处的妖瞳也忽隐忽现的闪烁着瘆人的光晕,萧千夜悄无声息地从璇玑山一路抹黑来到赤水,沿途到处都是别云间的守卫,反而是在靠近光晕之后防卫看起来才松懈了不少,他认真观察了一周,感觉风中的气味混合着某种让他热血沸腾的特殊香气,应该是用于刺激妖兽致其亢奋的手段,想来是因为妖兽本身太过危险,在药物的影响下极容易失控暴走,这才不得不将守卫撤退到相对安全的位置以免误伤吧?
这倒是方便了他更好的靠近不被察觉,毕竟大多数妖兽对普通人而言是一种近乎碾压的存在,即便是训练有素的战士也很难与之正面对抗,当年夜王为了牵制飞垣的军队无暇分心雪原的决战,曾经驱使座下的妖兽大肆入侵,导致军阁损兵折将元气大伤,他们的战士还是拿着拥有日冕之力的特殊武器才勉强能以数量取胜,如果是现在的太曦列岛,只怕真的会被踏平一切,让这座古老的流岛彻底毁灭吧?
沉思之际他已经来到了光晕的边缘,萧千夜谨慎地抬手轻轻拂过,还记得赤璋在山市巨鳌上训练机械驾驶员的时候也是用的特殊的空间结界,这才把那只比巨鳌还要庞大的凰鸟完美藏了好多年不被镜阁察觉,眼下他手指的触感和当初的结界如出一辙,多半也有很多层,通往不同的地方,他略一思忖,或许是身体里流淌着来自穷奇的血液,有一种本能让他鬼使神差地走向了某个方向,果然无形的结界倏然出现了一条细细的裂缝,他抓住机会纵身掠入,不等看清楚前方到底是什么情况,浓厚的血腥味铺面而来,伴随着腐肉发烂发臭的作呕气味,甚至让他脑子微微一空,有片刻的失神。
再等萧千夜定睛观察,这是一片水泽地,厮杀过后战败的妖兽尸骨横七竖八地散落一地,断裂的白骨上残留着尚未完全被吞噬的血肉,整个水泽地看起来宛如一滩红色稀泥,再远一点的地方仍有亢奋的妖兽在药物的作用下扭打在一起,那并不是一对一的战斗,周围还虎视眈眈围着一群伺机而动的捕猎者,而被困在中间的妖兽早已经看不出到底是什么东西,它不住龇牙发出警告的低吼想要以此击退越来越靠近的其他妖兽,然而这样的威胁也已经在时间的推移下渐渐不起作用,很快左方一只大鸟挥动翅膀再次发动攻击,锋利的羽翼宛如夺命的利刃贴着它的脖子切出深深的伤口,血如泉涌喷溅而出。
血腥味会激起妖兽的本能,让原本就失去理智的妖兽更加疯狂,萧千夜本是冷眼旁观着这场厮杀,忽然目光微微一沉似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力——黑金色的犄角?那对小小的犄角隐藏在厚实的毛发里尚未完成长成,是战斗的时候被撕扯下来一大块皮毛之后才露了出来,忽然有些好奇那家伙的真实面目,萧千夜不由将目光看向了同样伤痕累累的后背,果然如他所猜测的那样有一对小小的、尚未舒展的骨翼。
这竟然是一只幼年的穷奇!因为血脉珍贵被一群比它修行高深的妖兽围困中间,然而即便如此它也没有屈服,顽强地支撑着重伤的身体不肯退缩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