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千夜心中一动,虽然他有着相同的血脉,实际上他从未亲眼见过这种传说中的四凶兽之一,不知是出于什么样奇妙的心情,他忽然提剑冲出,风雪红梅的剑气将躲避不及的妖兽们一剑砍成两段重重砸入水泽地,溅起的泥泞混合着污血直接灌了那只小穷奇一脸,正当龇牙咧嘴的小穷奇本能地甩头之际,一只手精准地按住它的脑袋,萧千夜定定看了它一眼,仿佛一个瞬间梦回遥远的过去,然后像抓着一只奶狗一般轻轻放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被一剑击退的妖兽们警觉地往后退了几步,但是风雪红梅的幻象已经遮住了这些虎视眈眈的视线,他避开那些还在缠斗中的妖兽,直到确认周围已经安全才将肩膀上受伤的小穷奇放了下来,显然对方对他这个莫名闯进来的人类并不领情,立刻大跳退开几步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姿态瞪着他,萧千夜被它的动作逗笑,干脆直接坐下来休息了起来,自来熟地说道:“伤得那么重就别装模作样的吓唬我了,我能从那群大家伙嘴里救下你,难道还怕你龇牙咧嘴?”
小穷奇还是一动不动,双方大眼瞪小眼互望着彼此,好一会萧千夜才托着下巴自言自语地嘀咕:“一般来说修行高深的凶兽是可以通人语的,虽然大多数时候不会主动和人类交流,至少应该是能听懂我说话吧?不过你这么小,连犄角和骨翼都未完全舒展,修行肯定还没有超过三百年吧?麻烦了,你能听懂我说话不?要是听得懂就眨眨眼睛,然后别一直龇牙了,累不累。”
小穷奇真的歪了一下头还眨了眨眼睛,又在反应过来的刹那间因为尴尬而发出低吼声为自己解围,萧千夜“扑哧”笑出了声,摆手叹道:“别担心,我们算同族吧。”
他在说话的同时控制着手臂露出凶兽姿态,然后指了指自己的额头笑道:“不过犄角和骨翼已经全部脱落了,你要是实在不肯相信我也没办法。”
小穷奇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嗅了嗅,它的目光从震惊到欣喜,最后竟然露出一副委屈巴巴的眼神直接扑到了他的怀里,萧千夜尴尬地抱着这个忽然间态度大变、就差没哇哇大哭的小东西,仿佛有点明白当年帝仲为何会鬼使神差的将那只天生残疾的穷奇一直带在身边,他嫌弃的按着对方的脑袋骂道:“你是狗吗?刚才不是还挺凶的?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你们又在干什么?”
“小云梦泽。”小穷奇果然是会通人语,终于哆哆嗦嗦地开了口,“我们是从云梦泽被大宗主带过来的,他从旁边的赤水里引流,以法术创造了这片‘小云梦泽’,虽然面积比之前的小很多,但是不仅有多重结界,水泽里面撒的药粉也更厉害了,现在只要我们一靠近水泽的就会被刺激到热血沸腾,大家已经相互厮杀好几个月了,一开始还有人过来监督,后来一只发疯的蛊雕在亢奋状态下杀了他们几百个人,之后人类就不敢过来了。”
萧千夜若有所思地回忆着一路走来的所见所闻,低声接话:“只是没有进入更深的结界里而已,外面一层结界还是有人看着的,其他的妖兽就算了,你是穷奇,你又是怎么落到他手里的?”
小穷奇拉垂着脑袋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萧千夜抱着它仔细检查了一圈,心中一惊:“前肢残疾?是天生的、还是打架弄断的?”
“天生的。”小穷奇低低回答,本能地从他手里缩回了半截前肢,“我天生残疾跟不上同伴的脚步,被它们扔在了一处流岛上自生自灭,后来就遇见大宗主,他把我捡了回去送到了云梦泽训练,那里有很多很多被他禁锢的妖兽,如果不听命令的话就会被毒打甚至杀害,我的骨翼还没有舒展,想飞也飞不起来,所以没有办法逃走,前不久他忽然带着我们来到了这里,并且加重了药剂的分量,几个月的时间相互厮杀吞噬的妖兽比从前几年还要多!”
“禁锢……”萧千夜重复这两个字,想起螺洲湾那条苍龙,追问,“是不是一种非常特殊的锁链?”
“你也见过?”小穷奇好奇地看着他,因为身上有相同的血脉而显得特别依赖他,“那种锁链是从妖兽身体里抽取骨骼和血液、同时混合着他自身的骨血一并锻造而成,如果强行扯断的话就会因为法术的作用直接杀死被禁锢的妖兽,而且他喂食的药会上瘾,一段时间不吃就会有万蛊噬心之痛,所以被他抓住的妖兽都逃不掉。”
萧千夜又拎着它再次检查了一遍,狐疑地问道:“你身上没有那种锁链,穷奇可是世间罕见的凶兽,他没理由放过你才对。”
小穷奇生怕他不相信自己,一秒也不敢停顿的立刻接话:“因为我太小了,那种锁链一旦戴上去就不能解开了,一定要等到妖兽成年之后体型固定了才可以使用,药物虽然能刺激本能,但是时间久了也会伤身体,你也说了穷奇是世间罕见的凶兽,他想等我长大再用,这样就不用担心我承受不住药物的刺激暴毙身亡,但是他又想试探我是不是真的如传闻所言的那样凶狠,就把我扔到了发疯的妖兽群里和它们厮杀。”
萧千夜心不在焉的摸着它的脑袋思绪万千,同样是天生残疾的躯体却有截然相反的经历,让他莫名动了些许恻隐之心,小穷奇怔怔看着他,犹豫了很久才鼓足勇气地哀求:“你带我走好不好……求求你,带我离开这里。”
“好。”不知是被什么情绪影响,他想也没想地重新将它放回了自己的肩膀,提剑站起,“你应该认得这里的路吧,我正在找一个银色的小铃铛,你见过没有?”
“铃铛?”小穷奇认真想了想,抬起残疾的前肢给他指了一个方向,“铃铛没有见过,但是那边不允许妖兽靠近,而且有黄琮部的几名得力干部昼夜轮班看管,如果你要找的那东西很重要的话,应该就在那边了。”
“你趴好别乱动。”他低声嘱咐了一句,冲着小穷奇所指的地方悄然掠去。
:银色铃铛
很快他就来到了这一层结界的边缘,萧千夜小心的伸手触摸眼前的空气,当他指尖的灵力微微震荡之时,果然看见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也跟着晃起了迷离的光泽,内部确实别有洞天。
小穷奇一知半解地看着他,左右看了又看,怯怯说道:“没有路了吗?可我记得他们每次都是从这个地方消失的。”
萧千夜摸了摸它的脑袋,重新抬手放在了面前看不见的屏障上,指尖有黑金色的光芒迸射而出,顿时空气上就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裂缝,仿佛是一面镜子被人赫然击碎,萧千夜纵身掠入里层结界,反手将尚未反应过来的几个守卫一剑封喉,剑影如幕遮掩了他的动作,他谨慎地看了一眼更远方还在巡逻的人,忽然反手将结界的屏障全部砍碎,顿时小云梦泽的水涓涓而入,嗅到人类气息的妖兽们也纷纷靠了过来。
“啊……”小穷奇低呼一声,“这边不让妖兽们靠近的,过来会很痛苦!”
“哦?”萧千夜略一思忖,长剑在掌心迟疑了半晌,他没有直接动手,而是往旁边站远一点看着呼啸而来的妖兽们,果不其然那些大家伙在靠近之后忽然抽搐得倒地剧烈地痉挛起来,小穷奇又惊又怕,小声提醒,“这里不知道有什么古怪的东西,之前有一次我受伤想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息,靠过来之后就好像被雷劈了一样,后来我就再也不敢过来了。”
萧千夜捏了捏手指,为了避免被人察觉,他其实一直用特殊的神力庇护着身体,以至于直到现在他散去指尖的屏障才感觉到确实有些微微的发麻,他疑惑地看了看四周,侧头问乖乖趴着一动不动的小穷奇:“是雷电不错,不过并不是结界本身的力量,小云梦泽里是不是有雷兽?”
小穷奇眨巴着眼睛露出吃惊的模样:“你怎么知道?这里是有一只雷兽,你刚才救我的地方是南畔,雷兽在北畔,它吞掉了一百多只妖兽,已经快成为这里最强的妖兽了。”
“借用雷兽之力来巩固结界,倒是个省时省力的好方法。”萧千夜冷嘲了一声,小穷奇忽然剧烈地打了个冷战,“大宗主身边有个古怪的卖药郎,云梦泽里的兴奋剂就是他调配的,这个人最近也在城里,大概一个月前还亲自过来撒了一批新调制的药粉,所以现在水泽地里的妖兽都发疯一样的打架,雷兽的内丹能汇聚闪电,水泽导电之后只要靠近就会被它麻痹身体动弹不得,那个卖药郎就是为了那只雷兽特意过来的,还用了药什么刺激它,现在它每一根毛发都在发电,大宗主从它身上拔了好多回去,不知道要拿去做什么。”
“解朝秀?”再次听到这个出现在各种麻烦里的名字,萧千夜情不自禁地用力攥紧了剑柄,这显然又是一个坏到不能再坏的消息,早在很久之前他击落飞垣那架机械凰鸟的时候就曾发现上面装备了一种威力巨大的雷光珠,当时他还在奇怪燕徊是从哪里搞到的那种东西,现在想来,肯定就是这只被禁锢圈养的雷兽吧?
但很快他又疑惑地问道:“这么厉害的家伙,大宗主为什么不放出去守城?他攻陷望舒城的时候用的是相柳、鬼车和九尾狐,为什么不用那只雷兽?”
小穷奇并不能理解人类复杂的心里,只是如实告诉他:“那只雷兽已经不好控制了,它每时每刻都在迸发雷电,不要说是人类了,就算是皮糙肉厚的妖兽都不敢靠近了。”
萧千夜深吸一口气,似乎猜到了什么目的,目光隐隐担忧:“利用药物强行催发潜能,应该是为了将它全部的力量逼出,这样内丹才会变得更强,那东西要是落入别云间之手,一道雷电就能劈碎半座城池,大宗主故意扣着韩公不让走也是想拿普通百姓的生命作为筹码逼我知难而退,他肯定是知道韩公为人胆小谨慎,所以一早就做了两手准备,哼,我必不会如他所愿。”
“大宗主虽然是人类,但他很厉害。”小穷奇不情不愿的夸奖那个人,萧千夜好奇的追问,“连你也这么认为吗?那位大宗主,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小穷奇认真想着他的问题,点头:“别云间的原址在云梦泽,是传说中上天界的夜王大人驯化座下万兽的地方,后来夜王大人神秘失踪,云梦泽从此成为一片荒芜的水泽地,直到大宗主找到那里建立了别云间,云梦泽至今都留着很强的夜王神力,凶兽的修行可以日益千里,大宗主本人也利用这份神力被唤作‘小夜王’,你说的那种心转之术就刻在云梦泽水底一块巨石上,虽然只是夜王留下的部分残卷,但已经很厉害了。”
萧千夜托着下巴思考着小穷奇的话,自言自语的道:“难怪我之前用点苍穹之术观察云梦泽的时候会看不清楚,原来真的是有上天界同根同源的力量在干扰,这伙人来势汹汹,看着是只用了短短半年时间就夺权成功,实则整整精心策划了二十年,就算我没有出手对付山海集,他们早晚也会对太曦列岛下手的。”
说话的片刻之间,巡逻的守卫已经发现这边结界出现了裂口,一时也来不及检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驻守在此的黄琮部只能先调人过来堵住缺口防止发疯的妖兽大肆侵入,萧千夜则借着混乱快速离开,那个铃铛是帝仲送给凶兽穷奇的礼物,上面沾染着来自帝仲最为特殊的神力,他能感觉到这股力量像一根无形的线正在指引着方向。
脑子里恍恍惚惚闪现出陌生又熟悉的画面,仿佛遥远的时光在这一瞬间重叠交织在一起,像一张光影斑驳的网笼罩了全部的视线,让他怀念,又让他哀伤。
那是在某一天的黄昏,帝仲从慵懒的下午觉中醒来,一眼看到躲在石头背后正在舔舐伤口的小家伙,他无声无息的绕过去,发现对方雪色的皮毛沾染着大片的血污,还有被利爪撕扯过后深可见骨的伤口,他皱着眉头欲言又止,就在这时穷奇发现了他,惊慌失措的大跳起来试图躲开他的目光,帝仲一把按住了它的脑袋,拎着放到石头上面,面无表情的问道:“打架又输了?”
他故意加重了这个“又”字,果不其然看到穷奇扭扭捏捏心虚的转过脸去,小声狡辩:“才没有。”
“没有?”帝仲抓着它的爪子强行掰开,指着胸口上三道触目惊心的抓痕冷道,“都差点被人家开膛破肚了,还叫没有?”
“平手!只能算平手!我抓破了那家伙的脊椎骨,它比我伤的还重!”穷奇一本正经的纠正他的说辞,帝仲憋着笑,好斗是凶兽的天性,他也从来不想束缚这种本能,但他的脸上还是一副嫌弃的表情,自言自语的骂道,“丢人,出去别和人家说你是我养的,每次都把自己搞得一身狼狈的溜回来。”
穷奇不敢回嘴,乖乖趴在石头上任凭帝仲帮它清理的伤口,它舒舒服服的打着盹,一觉睡醒已经是几天之后,帝仲还是和平常一样温柔的摸了摸它的脑袋,忽然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银色铃铛放到它眼前摇了一下,不等它反应过来,帝仲用一根红绳串着铃铛挂到了它的脖子上,它好奇的左右晃了晃,奇怪的问道:“这是什么东西?叮叮当当的好吵。”
帝仲一巴掌拍过去,漫不经心的说道:“狗牌。”
“我不是小狗。”穷奇歪头看着他,它的眼里映出那个高大憧憬的身影,听见对方嗤之以鼻的发出一声冷哼,“不想戴就丢了。”
有了这个铃铛之后,它再出门和其他凶兽打架就忽然间厉害了很多,并不知道其中隐情的穷奇耀武扬威的和帝仲炫耀着自己的战果,而那个人只是微微笑着,知道它故意夸大了事实也不揭穿,直到某一天红绳断裂之后铃铛从高空掉落不知所踪,它心虚的回到帝仲身边,各种明示暗示想要对方再送一个铃铛,帝仲一贯是个嘴硬心软的人,架不住它的软磨硬泡,真的又从集市里买了一个差不多的回来给它戴上。
那一天的穷奇开心的像个孩子,踮着脚一直围着他打转,也不嫌铃铛在耳边叮叮当当吵得慌,然而这个被它宝贝了几天的铃铛很快又在一次激烈的战斗中遗失,它厚着脸皮找了无数个借口终于缠着帝仲给它买了第三个铃铛,但伴随着它的成长,力量在无止境的膨胀,它的对手也越来越强悍,那样上天入海的战斗足以搅得风云骤变,被激发本能的凶兽哪里还注意得到自己脖子上挂着的小东西,于是这第三个铃铛也毫不例外的弄丢了。
它远远看着帝仲不敢说话,那个人站在一处悬崖上,应该是看到了那场持续半月之久的恶战,或许是觉得这只穷奇已经不再需要自己暗中保护,他转过来,朝它招了招手,从此再也没有送过铃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