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军瞪大眼睛看着帝仲,仿佛是想从这个和天帝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人身上看出久远前隐秘的真相,而帝仲也在这一瞬间从对方心神不宁的瞳孔里注意到了隐约闪烁出来的天狱烙印,果然在其更中心的地方有一个非常微弱的光点在明灭,他不动声色地继续开口,一点点击碎破军的信念:“没错,那扇境界之门是为了放她离开神界特意打开的,因为刑期未满而逃狱是罪加一等,他舍不得……舍不得把自己用心头血创造的天火再次关入天狱,所以,他违规了,呵呵,你刚才说什么,说违规这种事情他肯定是没有过的,否则神界怎么可能服他?他还是有偏袒的人嘛,可惜——不是你而已。”
破军的双瞳充血,厉喝:“他从北冥支柱追杀我到西凉支柱,最后还把我关入天狱永不翻身,结果自己竟然为一个女人违规开启境界之门,甚至把那么逆天的能力亲手送到了弱小的人界?哈哈,哈哈哈!真是可笑!原来这么多年唯一战胜过我的天神竟也是个玩物丧志的庸俗之辈!他凭什么审判我,凭什么给我定罪!该死,真该死!”
帝仲的手指已经在对方愤怒的同时有了其他动作,嘴上还轻描淡写地接话:“反正神界的规矩是他定的,当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不是吗?”
这句话带着前所未有的讽刺,竟然让他完全无法反驳,破军茫然地望着帝仲,根本没有察觉到一抹熟悉的金色光线从他额心钻入,在他尚未回神之际直接搅碎了天狱烙印!
剧痛,和当年一模一样的剧痛让破军顿然清醒,这一次的痛是从他最为重要的核心精魄里传出,让他被金线死死缠住的每一块躯体都因为剧痛而战栗颤抖,帝仲当机立断地丢开手上的头颅,更多的神力在掌下急速凝聚成型,拉出古尘的形态转手又是一刀切过悬浮在面前的所有残躯碎片,黄昏之海爆发出璀璨的金光,又在一瞬间的光芒万丈之后恢复成一片昏暗。
微弱的霞光从远方蔓延到他的身前,濒死的魔神咧嘴勾出一个赞叹的笑,声音散在风里,传入耳畔:“真厉害啊……杀人诛心。”
帝仲并没有松懈,他严阵以待地观察着破军的一举一动,总觉得这样的笑是如此的不祥,带着某种不可描述的阴暗,让他倍感不安。
:偷袭
他手里提着的头颅和面前无数残躯都在这一瞬间灰飞烟灭,但他的本能却清楚地提醒着自己危险仍未散去。
帝仲蹙眉仔细检查着战场,上天界其实就是一个巨大的镜月之镜,眼下他是在中层的黄昏之海再度缔结出了一个新的镜月之镜,目的就是为了将战斗产生的破坏和消耗之力隔绝在外,以免破军通过先破后立、先耗后补的特征过快重生,但也如对方所言,要隔绝如此力量的镜月之镜会承载着极大的负担,本身并不坚固,一旦被拖入持久战,他不能保证法术能撑到自己彻底杀死对手。
太顺利了,顺利地让他后背一阵阵地发凉,帝仲静默地看着霞光笼罩着恶战过后荡起的尘埃,扩散出一圈一圈朦胧的光晕,总觉得视线似乎被什么力量干扰,恍惚出现了一丝丝重影。
就在此时,煌焰的咳嗽声打破了黄昏之海死一般的寂静,也让帝仲从高度的精神戒备中缓过神来,他连忙转身搀扶住摇摇欲坠的同伴,顿时脚下生风带着他回到已经破损严重的中层阶梯上休息,煌焰的脸庞是他从未见过的惨白,一滴滴的血汗从额头渗出划过微微痉挛的脸颊,最后落在青筋暴起的手臂上,一生目中无人的冥王惨淡的咧嘴自嘲:“我知道那条黑龙留下的魔气一直未能散去,但我真是想不到……破军竟然能重新唤醒它。”
“破军本身就介于‘神’和‘魔’之间,他能察觉到你身体里黑龙留下的魔气加以利用,倒也不奇怪。”帝仲柔声安慰,快速检查了一下同伴的伤势,目光又是一沉,“伤得好重,你得尽快去找紫苏治伤才行。”
“不行。”煌焰一口拒绝,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刚才恶战的地方,看着那片朦胧不散的霞光,“应该还没死,躲起来了吗?”
帝仲捏合着五指,金线散成无数光粒融入霞光之中一点点的找寻,极力想感知任何微小的鸣动,然而还是什么也没有,又冷定的回道:“刚才破军分心的一瞬间已经被我重创了精魄,如果他还活着,现在肯定是得想办法破坏这层镜月之镜,好汲取外围破坏和消耗的力量帮助自己恢复,不能让他跑了,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再找他了。”
提到刚才那惊天动地的一刀,煌焰的脸上也露出了疑惑不解的神色,追问:“你怎么知道精魄是藏在天狱烙印里?难道那只小鸟想起来以前的事情了?”
“那倒不是。”帝仲摇摇头,不由苦笑起来,“算我运气好猜对了吧,这几个月我暗中留在极昼殿,其实一直在认真观察潇儿火种的情况,我发现除了几次重伤导致的火种颓靡以外,那个天狱烙印似乎也对火种的强度有着极为克制的力量,破军曾败于天帝之手,因为无法摧毁他的精魄,只能退而求其次将他关押在天狱最底层,那么破军身上的天狱烙印肯定也会最大限度地压制他,天帝是神界唯一能赦免罪犯为其消除烙印的人,否则强行破坏烙印,必定会重创精魄,这也解释了为何一百万年过去,破军从来没想过自行破坏烙印,因为他不能这么做,这么做等同于自杀。”
“猜的……”煌焰尴尬地笑了笑,“真是运气好,竟然被你猜对了,我就说你们怎么好好地忽然聊起来了,原来是为了让他分心,好自行暴露出天狱烙印的位置吧?”
帝仲低头帮他止血,眼眸里闪过一丝复杂,漫不经心地回答:“呵呵,我确实是运气好,跟他说那些也只是在赌他一定会为此分心罢了,破军此生唯一的败绩来自天帝,而上天界只得天帝万分之一的残影之力,就让他忌惮多年不敢抛头露面,如此深重的心理阴影,当真是又怕又恨,如果让他知道当初那位击败他、将他打入天狱囚禁的神界标杆也曾为了私情违规,以他那样自大自傲又自负的性格,肯定是要气得脑门发热暴露破绽的。”
煌焰抿了抿嘴,也是倒抽了一口冷气,他神色凝重的看着远方,半晌才道:“先别管我了,黄昏之海到处都是凶兽的空间巢穴,要是被他躲进去就不好找了。”
“他躲不进去的。”帝仲冷定的开口,仿佛很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隐患,这才一字一顿的解释,“我早就让风冥过来封住了全部的空间入口,一来不让破军有藏身之地,二来也是为了防止内部栖息的凶兽被他影响再次失控暴走。”
“风冥来过?”煌焰吃惊地喃喃,“我倒是没有感觉到他回来过呢。”
帝仲苦笑着抱怨:“要是能找到蓬山,我还是希望他能回来帮忙稳定黄昏之海的,可惜我也不知道他们都去了哪,呵呵……说起来也是可笑,上天界被视为神明,到头来我却不得不为难一个人类过来帮我诛杀破军。”
“你没有和我提过这些事情。”煌焰看着远方星辰浮动的光芒,忽然轻轻开口,“原来你比我想象的更为周密,是怕我失控暴露,还是根本不信任我?”
帝仲并没有掩饰,直截了当地回答:“都有吧,你确实干了不少蠢事,可惜我不是那位神界的标杆,护短是在所难免的。”
话音刚落,他还在给对方止血的手忽然顿住,黑龙残留的魔气正在从裂开的伤口深处如烟如雾地溢出缠上他的指尖,不等他看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煌焰已经无声地按住了他,他的声音里似乎夹杂了一分阴郁,眼色变得极其奇怪,低低调侃:“既然如此心思缜密地要置我于死地,为何偏偏对这个最不稳定的同修好友放松了戒备呢?我确实吞不了他,但是我应该提醒过你,他——根本保持不了清醒。”
帝仲瞬间回神,闪电般凝气成刀的刹那间,冥王的手以更快的速度直接洞穿了他的胸膛!
煌焰的脸上有一闪而逝的痛苦,透过混乱的视线还能勉强看清自己到底都做了什么,然而身体却根本不受控制地再次动了起来,他从帝仲的胸口抽回血淋淋的手,无限痛苦地按住自己的额头,用最后的清醒厉声呵斥:“快走!”
帝仲踉跄的往后退了一步,一口血污从喉间倒逆而出,他有震惊更有庆幸——震惊的是自己一直在用神力找寻破军的踪迹,却一点没有察觉到他就在身边,甚至这么长时间他和煌焰气定神闲的谈话,也根本没有感觉到任何的异常!而他庆幸的是现在的自己已经暂时恢复了身体,若还是从前那副神裂之术的状态,刚才那一击的偷袭就足以让他彻底涣散不复存在!
虽然嘴上说着那样的话,其实煌焰手里那柄源自云潇的骨剑已经灼烧起赤红的火光,黑龙的魔气和破军的神力交错着,三种色泽糅杂在一起,让剑身吞吐出极为危险的气焰,破军原本就拥有一张和煌焰一模一样的脸,这会两人的意识抗争着身体,脸上的神态反复在诡异和痛苦之间来回展现,终究是魔长长吐出一口气,讥讽地笑起:“护短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啊,被偏爱的人会恃宠而傲,而被忽视的人则会心生嫉恨,尤其是像你这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厉害角色,千万要摒弃所有的感情,始终保持公平公正才能令天下人臣服啊,呵呵。”
帝仲按着胸口,已经无法阻止血从被洞穿的伤口里迸溅而出,好在此刻同样重伤的破军也是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刀山火海上,两人再次交手,虽然速度力量都远不如之前,倒也勉强势均力敌,但他很快就察觉到对手的真实目的,伴随着他的伤势,黄昏之海的隔绝破坏和消耗的镜月之镜倏然出现了肉眼可见的裂缝!
破军孤注一掷的强攻,每一剑都带着震天撼地的神力,他必须立刻冲出这层镜月之镜,否则受损的精魄一旦消亡他就再也没有机会恢复!逃……现在的他虽然还吞噬不了冥王,但也挣脱了对方的控制可以逃离此地,功亏一篑固然可惜,总好过命丧上天界,帝仲撑不了很久,只要这个人一死,不要说上天界,整个人界早晚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黄昏之海被染上了血色,当两人手里同样以神力凝聚的武器撞击在一起,空气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撕扯出惊心的裂痕,仿佛他们战斗的地点不是空旷的黄昏之海,而是一块正在崩碎毁灭的巨大镜面!
帝仲的气息在快速凌乱,洞穿胸膛的那一击带着三种不同的力量,如不受控制的小蛇在他的身体里乱窜,让他每一次提力进攻都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很快镜月之镜的裂缝已经扩大到能清楚地看到外围璀璨的星辰,大星被内部的战斗影响正在摇摇欲坠,破军抓住千钧一发的机会再次挑剑逼退帝仲,他不顾一切地想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偏偏也是在一瞬间,煌焰的意识骤然清醒了一刹,逼着身体豁然顿步,硬生生止住了破军逃窜的退路!
那双眼睛重新转变为赤色的同时,煌焰强行控制着手臂朝自己挥剑砍落,但剑芒割下头颅的前一秒,心口处传出一声震慑天际的龙鸣怒吼!已经死去的黑龙残留下的魔气在破军的影响下从冥王岌岌可危的躯体里游走而出,巨大的龙影直接撞碎了镜月之镜的法术屏障!
:迫在眉睫
意识再度被压制下去之后,破军的目光已经望向了下方的永夜殿——他伤得太重了,黄昏之海的神力无法支撑他恢复,眼下最稳妥的方法应该是暂退到神力更为深厚的永夜殿,只要有片刻的喘息之机,他就有机会修复受损的精魄。
可惜这个念头才冒起,帝仲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将全部力气集中在左手一刀挥落!破军仓皇躲避,发现这道强悍的刀气并非直接冲他而来,而是精准地砸向了下层永夜殿!
没有一丝犹豫,也没有一丝后悔,帝仲站在黄昏之海璀璨的星光下,血从胸口汇聚到刀身,只一刀就将永夜殿彻底毁灭不复存在!
破军在这一刻凛然心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一切,为了彻底阻断他恢复的后路,这个人连永夜殿也能击毁?要知道日月双神都已经死了,极昼和永夜一旦毁灭就没有人可以再修复!
恍惚之中他似乎想起了那句萦绕在上天界的预言——帝星起,天地对饮,日月同辉;帝星坠,山河失色,日月同悲。
预言……是真的!眼前这个温柔又强大的男人,是真的能左右上天界的存亡!
一秒的心不在焉之后,帝仲箭步掠到了破军面前,金光密密麻麻的追着主人的身影,宛如天罗地网将敌人围绕在中心,破军惊变了脸色,有一种直觉让他毫不犹豫地抬手捏住了自己的喉咙,扯着嗓子嘶哑地威胁:“你想他死?!”
果然,金线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放慢了半拍,破军看着眼前占据着绝对优势的对手强行往后退了一步,终于将所有的违和串联呈现,他饶有兴致地勾了勾嘴角,露出不屑一顾嘲讽的大笑:“原来如此,杀我或许不难,难的是救他!你真的是个和萧千夜一样优柔寡断的人,那你就该做好和他一样得不偿失的准备,机会这种东西稍纵即逝,错过了……死的就是你!”
尾音铿锵有力传入他耳畔的一瞬间,帝仲清楚地感觉到背后有什么庞然大物赫然闪现,破军咧着不可一世的笑,一字一顿地讥讽:“我本来不想放它们出来的,因为自我吞噬它们至今都没能完全将其消融,它们若是老老实实在我的身体里,我还能勉强控制它们的力量为我所用,一旦脱离,我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呵呵……这鬼地方我一秒都不想待下去了,让它们陪你玩吧。”
即使危险迫在眉睫,帝仲的目光还是死死盯着破军不曾挪开分毫,他完全不顾扑到背后的巨大黑影,手上的神力再次凝聚成长刀的形态,在破军消失的前一瞬精准的出手再次阻断了对方的退步,眼前的身体仿佛失去灵魂的雕塑一动不动僵硬的站立着,一抹不易察觉的鬼魅幻影从内部脱离,朝着肉眼无法捕捉的方向转瞬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