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怀中的女子才稍微稳定了一点,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只是和帝仲焦急的双眸对视了一秒就触电般地跳了起来,帝仲呆呆看着从自己怀里蹦出去的女子,她好像对身上的伤毫无感觉,用更加急迫的态度指着上层巨大的鲲鹏催促:“他想跑!他想去极昼殿恢复精魄!快追,快追啊!要是让他闯入极昼殿,我们这么长时间的努力就全部白费了!”
“潇儿,你……”帝仲并没有望向她手指的方向,而在他脱口叫出她的名字之后,云潇的脸颊又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惨白下去,然后毫不意外地直勾勾再一次向后仰倒重新摔回了他的怀里,直到这一刻她才感觉到全身爆发出被撕裂的剧痛,一种前所未有的寒冷如跗骨之蛆席卷而来,云潇呆呆地举起一只手,看见手臂的皮肤呈现出恐怖的镜碎裂纹,她想用火焰愈伤却完全无法控制!
火种……被神堕手上的神器重伤了。
“别动了,你伤得很重。”帝仲抓着那只举起来的手放到怀里,低垂着眼眸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真实的情绪,尽可能地压低声音让语气听起来更加平静,“那只神堕是西凉天柱的神守,有男相、女相和无相三体,手上拿的刀、剑、戟也全部都是天帝赠予的神器,他被破军吞噬后没有完全被融合,因而裂变成了神堕,破军本身并不能控制神堕,但神堕会无差别地攻击所有人,所以他才一直躲在鲲鹏之影里远离战场,试图找机会闯入极昼殿。”
“西凉……西凉的神守大人……”云潇呢喃地念叨,不知为何眼眶就湿润了起来,帝仲对神界的记忆其实非常模糊,只是感到内心深处有个哀伤的声音极轻极轻地发出了一声叹息,也不知是被什么样复杂的情绪刺痛,不由柔声安慰,“这么多年过去了,无论是北冥的神守还是西凉的神守都没有屈服于破军,只是裂变的神堕不再拥有自我意识,这才被他利用了而已。”
“嗯。”云潇努力地收回哽咽,眼神渐渐坚定,“裂变的神堕已经无法恢复了,如果放任不管的话会继续魔化,我们……不仅要阻止破军逃跑,也要阻止神守大人堕落成魔!”
“你先只管自己疗伤。”帝仲直接无视了她的话,他小心的检查着云潇身上的伤势,眼里没有一丝松懈,“是不是伤到火种了?”
“没,没有,只是凤凰的躯体被神器贯穿受了伤。”云潇避开他的视线矢口否认,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可惜烂泥一样的身体完全使不上一点力道,只能任由他按着一动也动不了,帝仲微微蹙眉,或许是为了避嫌,他虽然很担心还是不得不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只是用神力幻化的金线小心地拖着她放到了旁边,又直接抬手竖立起坚固的结界认真叮嘱,“潇儿,你不仅帮我重伤了破军,还救了我两次,你已经做得足够多了,听话,待着这里休息……”
话音未落两人就被上层持续不断的巨响惊动同时眺望过去,巨鲲正在用自己的身体撞击极昼殿外围的法术结界,而九尊神堕漫无目的地游走在支离破碎的黄昏之海,所到之处连悬浮的星辰都被直接碾碎成灰!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炽热的赤潮从中层阶梯汹涌地攻向了巨鲲,煌焰竭尽全力地将所有的神力汇聚在手里的骨剑上,死灰复燃的恐怖力量催动着九尊神堕一瞬间湮灭,又在下一个眨眼的同时再次凝聚恢复,这一次的神堕被冥王之力影响,手里的武器同时调转方向恶狠狠的将巨鲲重伤打落,巨大的黑影急速下坠,但神堕却没有继续追击,反而是顿步转身,挥动着武器连同煌焰也一并击落!
破军惊讶地看着和自己同时坠落的冥王,这个人是疯子吗?他都这幅自身难保的状态了,竟然还敢强行催动死灰复燃的力量去控制神堕之影?他就不怕被千倍万倍的反噬力直接撕成碎片?
那样惊魂的一幕被远方的两人同时看在眼里,云潇下意识地抓着帝仲的手腕焦急地催促:“快去啊,快去阻止破军!”
帝仲一动不动,即使是这样刻不容缓的危急关头,他竟然控制不住内心的犹豫想留在她的身边,真是可笑,明明是他孤注一掷地要消灭破军,为什么到了决战来临的这一刻,也是他疯狂地想打退堂鼓,想直接带着她远走高飞?
不,他不能这么做,他不能自私地让所有人的努力付诸东流。
帝仲深吸一口气,一秒就将脑子里纷乱的思绪全部按下,那双眼睛重新恢复成坚定的金银双色,他冰凉的手指缓缓地落到云潇的侧脸上,声音轻微得如同叹息:“我得走了。”
“嗯,我没事,你快去帮他,他身上的反噬力本来就没有完全消除,强行控制九尊神堕真的会死的!”云潇自言自语地念叨,并没有注意到他眼眸最深处的那抹哀伤,和他短暂的四目交错之后就立刻将视线重新望回了一片焦灼的极昼殿外围,但是这一次帝仲按着她的脑袋强行转了回来,他的脸上有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澄净光芒,那些深埋心底的话再不说就会被永久的埋没,“潇儿,我不想再用任何求而不得的借口掩饰了,我不是因为任何人的记忆而爱你,是我自己爱上了你,你是唯一一个会对我笑、对我生气,会不惜生命来救我的人,我爱你,不需要你有任何回应,只想你知道,我是真的很爱你。”
他轻轻地抱住还在发呆的女子,仿佛这样就能真的拥有她,明明她的身上只有浓郁的血腥味,却有一股如阳光一般温暖洁净的气息再度将他环抱,然后,在一瞬间的不舍之后,帝仲毅然松开了怀里的人,轻而缓地在她的额头落下一个沉静的吻,低声告别:“我得走了,无论结果如何,我希望你能平安。”
云潇张了张口,全部的声音被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扼在喉咙里无法发出,她默默看着这个记忆里高大傲然的背影,隐隐感觉有一抹不易察觉的衰弱极快的掠过,但帝仲却在这一刻忽然停下了脚步,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目光望向了远方——为了围杀破军,上天界一早就被他用神力封锁了,但是现在外围传来了古尘熟悉的气息,那家伙,竟然这么快就赶到了?
帝仲眉峰紧蹙,他确实是将古尘交给了萧千夜防身,也确实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迫他出手帮忙,且不说三个月的时间远远不够他伤势痊愈,太曦列岛距离遥远,中途还有破军分化的无面鬼一直阻拦,他其实也没有想过这个人能及时赶到帮得上忙,但他竟然真的这么快就到了?
不过这样的惊诧也仅仅只是持续了一会,很快帝仲又舒展了眉头,露出一个感慨万分的微笑:“他来了,比我预想中快了不少时间,想必是着急的不行,又不顾自己身体的负担只想快一点见到你吧。”
说完这句话他就被云潇眼里雪亮的光刺痛了心扉,下意识的挪开了目光不想和她对视,她的眼里没有半分的喜悦,眼眶在一瞬间就因为焦急而通红了起来。
帝仲无声地笑了笑,转身离开的同时低声叮嘱:“等他来找你吧,我希望你们都能平安,也希望你们……可以幸福。”
他的背影融入黄昏之海,像一颗纯净的白色流星再次投入战局,一把卷起坠落的煌焰安稳地落在中层阶梯上,煌焰的皮肤已经被反噬力灼烧得伤痕累累,原本天真的娃娃脸布满恐怖的斑纹,想说什么更是一口血直接呕出,但他也看到了云潇从神堕手里救下帝仲的一幕,还是忍着胸肺的剧痛低低说道:“她人呢?刚才那一击,伤口只有血没有火……怎么回事,伤到哪里了?”
“你也不要乱动了。”帝仲按着同伴的肩膀避开了这个问题,“破军控制不了神堕,但是能控制那只鲲鹏,他肯定是要找机会去极昼殿的,你好好在这里休息,我去找他。”
煌焰呆了一刹,脱口:“可是……咳咳,咳咳咳。”
帝仲轻拍着他的肩膀,目光是极为复杂的,淡淡开口:“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把你救回来,你们都要好好的。”
:归来
上天界外围,匆忙赶到的萧千夜仰着头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那个正在闪烁着极度刺眼光线的硕大“光球”,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被万千流岛奉为神域的上天界。
曾几何时,上天界的外围是氤氲浩瀚的神力,即使人的肉眼根本看不清内部的极昼、永夜和黄昏之海,但只是远远地眺望过去,都会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起那句自幼就熟记在心的传说——九霄云顶,有流岛万千,悬浮于野,宛如大星缀尘寰。云外有云,天外有天,流岛之巅,得黑龙庇佑之处,为神之领域,呼之“上天界”。
第一次踏足传说中的神域,即使对十二神倍感厌恶,但他仍然无法控制那种由心的敬畏,而现在,金色的光和魔气紧紧缠绕,交织在空气里形成恐怖的裂纹,那是对抗的力量在逐渐膨胀,直到超出极限轰然爆炸!
神域在崩塌,在一点点支离破碎,走向毁灭,恍惚中,凝时之术的景象再一次浮现在眼底,极昼殿的光在湮灭,看到永夜殿的月在碎裂,黄昏之海的星辰在失去光辉,他身临其境地感受到了一种终结——这是一个时代的终结,上天界统治流岛的辉煌终将成为历史,人类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主人。
一瞬间他的脑中思绪万千,不知为何有种莫名的哀伤丝丝缕缕地爬上心头,仿佛这场终结,也终结了他心底深处某些刻骨铭心的羁绊。
但他还是立刻就让自己清醒过来,再认真观察眼前情况,虽然是如此危险的力量,好像又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强行凝滞在周围,以至于这种毁天灭地的破坏力并未向外扩散,就在他沉思之际,一个意料之外的声音忽然传入耳中,竟然是舒少白从远方大步来到他的身边,两人各自思量地对视了一眼,来不及询问到底怎么一回事,舒少白没好气地指着头顶的“光球”加快语速解释:“飞鸢几个月前就回到浮世屿和我们说明了事情的始末,这么重要的大事你怎么可以藏着掩着任由云潇胡来!若寒担心的不得了,我只能让飞鸢留下来陪她亲自过来看看,但是等我赶到的时候上天界已经是这副鬼样子了,现在里外完全隔绝,我进不去。”
萧千夜眉头紧蹙,低道:“上天界本身就是一个强大的镜月之镜,里外的时间空间都不一样,也许外面过去几个月,里面也只是短短一瞬间而已……”
“确实如此。”话音未落,又是一个意外的声音传来,两人同时回头望去,只见是蚩王风冥一手控制着掌心飞速旋转的间隙之术,一手还捏着点苍穹之术的元素精灵似在感知着什么,“帝仲从太曦列岛回来之后就回了上天界,从那以后再也没有现身过,你现在看到的这幅被神力笼罩的‘光球’已经持续大半个月了,连我也不知道内部现在到底什么情况,但是从坠落的星辰碎片来猜测,应该是不太顺利。”
“坠落的星辰……”萧千夜低低重复这几个字,余光瞥见从巨大光球里飞出的星辰碎片,它们正拖着长长的光尾朝着四海八方流星般坠落。
“黄昏之海似乎出事了。”蚩王忧心忡忡地低语,竭尽全力地想从点苍穹之术里感知什么,“我暗中封住了黄昏之海所有的空间间隙,一来为了防止破军躲进去,二来也是为了不让内部的凶兽受到影响而发疯,但是现在……我根本感觉不到任何空间之术的存在,似乎是整个黄昏之海都被摧毁了,所以才会有星辰的碎片坠落。”
来不及多说什么,风冥掌下的间隙之术又是剧烈的一颤,星辰的碎片被他的力量影响倏然停止了滑行,然后被吸入间隙里悄无声息地碾碎成灰,做完这一切,蚩王的脸色明显苍白了许多,连带着语气也有了罕见的虚弱:“为了围杀破军,帝仲一早就用自身神力彻底封锁了上天界,虽然不知道内部发生了什么,但眼下外围必须有人守着,要不然这种东西砸到流岛上去,威力和碎裂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萧千夜低头看着手里的古尘,似乎隐隐明白帝仲将这柄刀交给他的别有深意,他大步走向未知的上天界,冷定叮嘱:“我进去,外面交给你们了。”
他一靠近,果然感觉有什么靡靡之音在指引着方向,光球的边缘裂出一道不易察觉的缝隙,萧千夜纵身掠入,上天界一片死寂,目光所及到处都是一片混沌,只有最高层的极昼殿还隐隐透着淡薄的白光,但是在其周围,似乎汇聚了几尊高大威严的神像,手持不同的神器正在漫无目的的游走,只是一次视线的交错,远方的神像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存在,危险的感觉才从脑子里冒出,一阵烈风卷着前所未见的魔气席卷而来,萧千夜警觉地往后退开,惊觉刚才还遥不可及的神像瞬移般出现在了眼前,一抬手,战戟朝着他迎头挥落!
虽然他第一时间就提刀格挡,但这猝不及防的攻击还是让手臂皮肤一瞬崩开,骨骼在咔咔作响,仿佛只要再多一分力道就会彻底断裂,神堕的眼眸是空茫的,像一口无底的黑洞,仅仅只是对视会都会让人感觉有毛骨悚然的寒气,不等他搞清楚到底怎么一回事,又是一尊神堕鬼魅般的挪到了身后,同样巨大的战戟挥动起烈风!
萧千夜脚步一晃踉跄的再退了几步,古尘连续辟出数道锋芒的刀气击退面前的神堕,再回身一刀横砍击碎背后的神堕,前后不过数秒,仅仅两刀他就清楚的知道这种看似幻影的神像绝非人界之物,他以最快的速度调整好平衡,古尘散去神力的刀鞘露出黑金色的刀刃,再交手,两尊神堕被锋利的刀气击退百尺出现短暂的涣散后再次凝聚,凭空点足齐声低喝!
萧千夜只感觉耳膜嗡嗡仿佛要炸裂,只是两尊神堕发出的声响就让眼下一片狼藉的上天界再次摇晃起来,战戟高举,看似轻轻的挥动将周身全部的星辰碎片全部搅起朝他砸来!
古尘精准的格挡住每一次的进攻,但萧千夜也立刻就感觉到手臂出现了剧烈的痉挛,不等他稍作喘息,又是一连串突兀且尖锐的龙吼声由远及近,他倒抽一口寒气,瞥见更远的地方似乎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迅如疾电地朝自己的方向飞扑过来,本能让他毫不犹豫地连续转动手腕,刀光交织成天罗地网瞬间将杀到眼前的应龙截杀在三步开外,萧千夜额头冷汗不断——好快!但凡刚才他迟疑一秒钟,只怕现在已经是身首分家!
龙?黄昏之海本来就是凶兽修行的栖息地,但是眼前这条凶狠的龙似乎和他见过的所有蛟龙族都不一样,一定要说的话,好像和古尘的原身小白龙有些神似?
分心的一瞬间,他的背后不知何时又冒出来两尊高大的神堕,萧千夜惊骇地转身,古尘只来得及挥刀格挡住其中一尊,眼见着战戟贴着喉咙就要直接砍断头颅的一刹那,不知从哪里迸射出一道更加锋利的金光,精准地击穿了另外一尊神堕,帝仲的动作已经有了显而易见的疲惫,还是奋不顾身地一把将他拉到了身边,低声怒骂:“还敢分心,真以为自己有几条命是不是?”
眼下的黄昏之海到处都是星辰的碎片,两人一前一后落到一处隐蔽的废墟里避开神堕的追击,这是萧千夜第一次见到重伤状态的帝仲,甚至连他一直护体的金线都无法再次凝聚,血从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里源源不断地渗出,让他看起来像一个才从地狱里走出的恶魔,但帝仲也只是在稍作喘息之后就静默地抬头望着远方的神堕,眼神淡漠而疲倦:“那是被破军吞噬后,因无法完全融合而裂变的神堕之影,他们的原身是神界天柱的神守,那条应龙,还有更远方那片更为巨大的鲲鹏之影都是如此,破军应该只能控制那只巨鲲,可惜神堕太多了,他们没有自我意识,只要感觉到神力波动就会主动攻击,以至于我几番想靠近巨鲲都被阻拦。”
他顺着帝仲目光眺望的地方望过去,这才惊讶地看见原本永夜殿的位置果然有一团巨大的、正在缓缓蠕动的黑影,帝仲不动声色地咽回一口血沫,尽可能简单地解释道:“破军已经被我们重创了,眼下他无法逃离上天界,唯一能自救的方法就是闯入上层极昼殿,那里深厚的神力能暂且帮他修复受损的精魄,所以他才不顾一切把当年吞噬的神守和神兽全部吐了出来,龙我杀了两只,神堕也只杀了两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