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便在这水榭前点起了华灯,也不用小几,只用一张圆桌,显得亲热。几人先是喝了一壶杏花白,太子尝了嫌太甜,笑着这酒味太淡,适合女孩儿家饮。端王想了想,吩咐管家,说是家中还藏着一坛子满天星,拿来让兄长尽兴。
“这酒听着女儿气,却是因为这酒是从大漠里来的,喝的是风沙与一人所见的繁星,满天孤寂化作一壶酒,必然是烈,因此人只要一杯下肚,便能再见满天星斗。”
太子听了哈哈大笑,“我虽不好饮,却也算能饮了,倒是叫我尝尝。”
何明德在一旁听了却是好奇,这府中何时藏进来这么一坛子酒?这酒听着还算是稀罕,怎么从没听过?
等酒送上来,果真是烈酒,酒色发浑,何明德方才要尝尝,就被端王瞪了一眼:“你那酒量,还是去饮梨花白吧。”
太子也笑:“辉光若是不行,便看着我与阿尧吧。阿尧,你我兄弟久不曾开怀,今夜一醉,也是畅快。”
何明德眼睁睁看着,太子和端王兄弟二人便你一杯我一杯拼起了酒,一壶酒才多少些,不多时便全都下了肚,再看两人,果真是脸色泛红,眼神涣散了。
太子还要再让人温酒,何明德无奈,劝道:“我府中的酒已被二位海量喝尽了。”
太子还不听,也被太子从人劝住了,待要回府,端王又闹了起来,抱住太子:“今晚我与阿兄同眠。”
太子一拍桌:“好!阿尧与我许多未说心里话了,今夜同眠。”
两个醉汉勾勾搭搭分不开,何明德忙让人收拾了厢房,送他二人去了。
何明德没饮酒,仍是坐在水榭,吩咐起水碧,要给这二人准备什么,眼角余光忽然见着王公公在那收拾残羹剩饭,心头一动。
这王公公是从王府跟过来的老人了,莫说是在府里,就是出去,见着的也是达官贵人,这种事情哪里轮得到他来做?谁敢?
何明德见他收拾了酒壶酒杯,要托下去,快步上前检查了酒杯。王公公被他吓了一跳,就要往后躲,讪笑道:“侯爷还要喝呢?天儿晚了,喝不得了。”
何明德没搭理他,又拿过酒壶,入手便觉得比寻常酒壶要重,打开盖子一瞧,果真是两个孔——是把鸳鸯壶。凑过去一闻,一边酒气熏天,一边寡淡如……什么如?就是白水!
想到唐远游两月前说的话,这突如其来的请客也就有了解释。
王公公也看不懂何明德的脸色,试探着叫了他一声。何明德被他惊醒,旁的事情姑且再说,眼下……何明德猛地往地下一摔,那酒壶登时摔得粉碎。
何明德拍拍王公公的肩膀:“余下的,你收拾干净吧。”
本来,若是端王与太子要同塌而眠,何明德必然不会在意,可今夜端王分明有计划,何明德还是不放心,跟着去了。
刚到了太子的院子,便看到太子的门人守着门口,见了何明德便是苦笑:“王爷不让人进去伺候,太子也跟着答应,奴才没法子。”
刚说完,就听屋里一声脆响。
门人吓了一跳,就要进去,何明德忙拦住了:“王爷睡觉不老实,还是我去吧。我让人给太子准备了沐浴之物,也不知太子合不合意,你且去看看吧。”
他都这般说了,门人也不知这个不老实是怎么个不老实,乐得轻松,便去了。
何明德见人走了,推开门,还没进去,只是站在门口,便听到太子低语了一句:“听闻,你的生母姓柳。”
何明德立刻轻轻关上了门。
他也没有往内室走去,只是守在门口,听着太子躺在床上,发出呓语般的声音。
“二十多年前,柳家的小辈里,有四个孩子,长子柳忠,次子柳守,三子柳盛,四女柳弗。听说柳家小姐自小便也从父辈之志,常在军营生活,习得一身的武艺。及笄之后回京,因缘际遇,遇到了父皇,父皇对她爱意渐深。”
可是柳家身份特殊,柳家女儿连七品芝麻官都不肯嫁,用以避嫌,更何况是皇上?自古伴君如伴虎,柳家也舍不得。
此事便一再放下了。
“母后说,父皇这一辈子,对女人全是喜好,并无感情,皆因为他的爱意全都给了柳家小姐。他为了让柳小姐高兴,便用了半个国库,在宫内建了世所罕见的摘星楼,金屋藏娇。过了很久,母后才知柳小姐与父皇早就珠胎暗结,一入摘星楼,便生下了你。”
“只是后来不知出了什么意外,柳小姐出了意外身故,只留下了你。父皇担心你没了母亲,受委屈,那时候母后出了意外,生下的却是个死胎,父皇便做主,把你替换了过去。”
真相竟是如此!
忽然之间,柳将军的那些横眉冷对,似乎都有了解释,却又似乎解释地不是很透彻。
太子的声音开始低沉,陷入了一种迷幻的虚弱之中,喟叹一般。
“父皇后来对你那般宠爱,给你请的师傅,给你的赏赐,哪一样不是最好的?手把手教你读书写字,骑马练剑,你到了九岁,他还抱着你背着你,这其中固然有你可爱的原因,却也有父皇不忘旧人之情。”
“你越长大,越聪慧,父皇越是喜欢,以至于生出旁的念头来。”
端王也如他一般躺着,拿袖子遮了眼睛,掩饰着自己的情绪。他知道今夜之后,他所不解的,都会被解开了。
端王问他:“旁的念头,是指父皇想废太子,立我吗?”
纵然是在药效之下,太子也不曾即刻承认。但此刻只要他不否认,便已经是一种回答了。端王虽已做了许多心理准备,可到了解谜的这一刻,仍旧是难受。
他不等太子回答,已经是苦笑:“皇兄明知,纵然父皇有意,我亦不会同意,又何必与母后担忧,以至于要我性命。”
他话说到此,太子也不能再遮掩了。
“天子有心,你又能如何?人心容易离散,你又如何能保证自己永不动心呢?若有那么一天,你我兄弟必将阋墙,倒不如绝了一人之路,全了你我兄弟之情。”
何明德站在外面,听得握紧了拳头。把无耻说得这般清醒脱俗,也实在是少见了。
“所以母后在飞鸾殿里放了一把火?”
“不,”出乎意料地,太子却否决了。
何明德的心稍微放下了一些,却有些意外,难道这么久是弄错了?
太子接着道:“她这些年对你的疼爱全是真的,你自己也知道的。自从父皇有了改立储君的念头,母后就一直惴惴不安,担心你我。那夜母后去飞鸾殿看你,把烛火放在了床帏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