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道:“大师过奖
,不瞒大师,我亦不知自身有何不同,只因昙清师父极力确信,又同我布道说法,我闻梵音,颇觉亲近,这才对佛学起了兴趣之心。”她无辜一笑,端的天然无方,“想来也许的确是前生有缘吧。”
她若直接标榜自己是什么菩萨转世,反而生硬拙笨,不如半真半假,由名僧为她传扬,才好四两拨千斤。
昙清在一旁听得眼梢直抽抽。
老和尚心道:你在青州三番五次拒绝老僧,嫌弃我烦时,可不是这个嘴脸。
面上却还要保持风范,顺着簪缨的话憨笑点头:“是啊是啊。”
若问昙清方丈明知簪缨拉拢佛门是另有所图,却为何还要赌上一世清名帮她,那是因为,他真的相信她就是佛祖的优昙华呀!
只不过小娘子如今被红尘权势遮蔽双眼,还没开悟罢了。
甭管她是怎么进来的,一只脚先迈进门准保不是坏事。
就是后颈过风处有些凉飕飕的……
昙清直觉奇准地转头,正看见大司马阴翳不豫的目光。
他立刻阿弥陀佛,掉转视线,佯作看不见地向旁躲开一步。
卫觎明知簪缨亲佛是计划的一部分,但见她被僧众亲近慕拜,目光与这些陌路人相接,唯独不看他,心便如有所失。
丹田之内隐生一种灼热烦闷。
他靴尖碾了碾被阳光炙晒得滚热的青石。
但他答允过她的事,都不反悔。
那边释绪方丈还在殷切地邀请簪缨:“不知可否请娘子降趾莅临敝寺,用些素斋,再为寺中弟子说法,随喜随喜?”
此言正中簪缨下怀。
她才进城来, 名头是打了出去,但究底如何,万众正看着她接下来的行事。
来的路上她已与卫觎商议定了, 卫觎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 入京后必定直接进驻皇宫, 她若同时跟着入宫,他们的野心实在昭然。
做戏做全套, 不如她先去寺里打个报道, 让风声发酵几日, 坐实声望再说。
此举对她没什么损失,只有一条, 便是观白夜里不能抱她入眠了。
但卫觎当时听后,也不曾反对一声。
簪缨笑应释绪方丈:“小女子正有此意, 说法不敢当, 愿在贵寺斋戒三日,以涤尘垢, 与贵寺师父交流讲法。”她又随和一笑, “早前听闻白马寺高僧如云,解经精妙, 更有二宝,便是寺中自种的石榴葡萄, 听说果实硕大而甜,迥异他处。所谓‘白马甜榴, 一实值牛’,如今正值成熟之季, 小女子也想尝一尝鲜。”
释绪方丈大喜过望, 方才洛阳的门阀家主都没请动唐娘子, 她却愿意主动去他们寺里斋宿三日,这无疑会成为白马寺的荣光。
而唐娘子末了这几语,无形中抬高了白马寺的地位,又透露出一种小女儿的直率俏皮,一下子拉近了与人的距离。
近旁的几位僧人会意微笑,兖州军入京带来的惶恐不禁驱散几分。
昙清方丈早已知道,这位娘子心性亲和,有俘获人心的能力。
簪缨说罢,方忍不住回首看一眼卫觎。
卫觎锁在她身上的那双眸子,深稠得近乎执迷。众目睽睽之下,簪缨不能多做什么,粉颊微颔,隔着几步距,清了清嗓音道:“大司马,劳你代我向卫公与舅父致意,待我出斋,便去拜见。”
白马寺的金铃七宝车早已备好,辇车四面悬挂着宝相纹洁白帷幔,带着浓郁的佛门风气。
寺中僧众恭迎优昙华入寺。
卫觎便在这时踏出一步。簪缨低唤一声观白,卫觎吐出口气,看着她:“我送娘子登辇。”
簪缨眸光流转,既含安抚也有依恋,一切言语,皆汇在她颊边那颗小小的梨涡中。
她莲步轻挪,隋珠照日罗衣从风的身姿飘然登上七宝辇,香风渺散,观者看痴。
卫觎送她登上车,眼睛也未离她,披袍挂甲的手臂握住车前的帷纱欲要落下,顿了一顿,又未动作。
簪缨在辇中,与车辇外的卫觎目光相接,他身体是微微前倾的姿势,膂背蓄满了力,像一头随时准备捕猎的矫豹。
簪缨从他眼中看到了还未小别便汹涌而出的想念,那是流动的渊海。
这一刻她没法分出心神去观顾左右,但她心里最后一根弦还记得提醒自己,此时洛阳的黎庶必然都在看她。她叠住手背,坐得端庄,忍住扑进小舅舅怀中的冲动,冲他轻轻地一摇头。
这三日过去,她才能镀层金身,接下来安民一统的路才好走些。
她用嫣红的唇型无声说:你等我。
小小镂空蔓草纹的金铃在二人头顶随风轻响,左摇右摆,叮叮当当,卫觎不动。
就在簪缨以为卫觎要上前做些什么的时候,他松手撂下帷帘。
纤透雪纱映出外头那道傲岸身影,没挡住他轻不可闻的嗓音:“等我接你。”
其后,七宝辇向城西白马寺去,武僧随行,簪缨手下的其余人手皆跟着卫觎走,听他安排。神淡意懒的大司马目送七宝辇去远,转身径奔宫城去。
“卫大司马,”王承不甘出师未捷,一条线都没搭上,忍不住上前道:“那酒宴……”
卫觎遽然侧眸,近卫腰刀齐声出鞘,映日森寒。
王承被这猛然流泻出的杀意惊得倒退几步,没想到卫大司马会忽然翻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