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2/2)

粗瓷茶壶,杯盏甚至是陶制,至于?内中盛着?的茶水,不必说,跟街边小摊两三文一大碗的粗茶没甚区别,说不定口感还要更?粗糙苦涩些。

毕竟……

云长生看向云不意,他正蹲在常谙面前为其换药,手上?动作轻柔仔细,可见医术精湛,也颇有修养,与那一身?朴素的布衣几乎称得上?格格不入。

毕竟,他这位“小先生”一看就不是擅长对自己好?的人。

想着?,云长生的衣袖扫过案旁软垫,非常自然自在地坐了上?去,将壶中残茶泼向角落,从袖里取出了一袋茶叶。

云不意对此毫无所觉,帮常谙和冷焰换完药,他擦擦额前的薄汗:“你们的伤恢复情况不错,再到我这儿几天,之后就能自行在家换药了。”

冷焰摸了摸绷带末尾的蝴蝶结,像在撸兔子?耳朵,笑得开怀:“那我可以?带着?药到小先生家里换吗?不牢小先生动手,我可以?自己来。”

云不意无奈:“这是为何?”

冷焰抬头看他,唇角笑容灿烂得令他心头一跳:“因?为我喜欢这里。这个地方有让我安心的气息。”

“……是吗?”云不意笑了笑,“病人的心情也会影响伤口恢复,随你吧。”

话音刚落,他的耳畔忽然掠过一道水流入盏的清响。与此同时,一股沁人心脾的冷香袅袅蒸腾,闻之神清目明,让在座众人都精神一振。

云不意回头,就见云长生不知何时坐到了自己的书案后方,用旁边的泥炉烧水,在粗瓷壶中烹茶,分明是来客,却比此间?主人更?坦然自在,该怎么说呢……

是他印象里的师父做得出来的事。

嗯,印象里。

云不意摸摸鼻子?:“云先生?”

“我观小先生事务繁忙,又要给不省心的病人医治,又要整理?药草,又要誊抄医书,想是需要热茶提神。”云长生斜了旁边两位不省心的病人一眼,将倒好?的茶递给云不意,“所以?自作主张为你煮了一壶。”

“多谢。”

云不意连忙接过,茶水入口,温润中带着?一丝清冽,如同口含冰片甘草,确实对提神有奇效。

“惭愧。”他眯了眯眼,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不擅品茶,说不上?什么有见地的评价。”

云长生继续倒茶:“无妨。你喜欢就好?。”

常谙伸手试图蹭一杯:“长生,我……”

“闭嘴,手收回去。”不等云长生回答,云不意板起脸,看也不看他,“伤势痊愈之前,茶酒你都不能沾,口渴就多喝热水,热水包治百病。”

常谙“嗖”一下缩手,冷焰也因?为他肃然的语气缩了缩脖子?,庆幸自己没有常谙嘴快。

妈耶,好?凶!

冷天道倚门冷眼旁观,见屋内除自己以?外的三人都被?那个眉眼温柔的少?年制得服服帖帖,心中想笑。

他终于?不像个被?人生目标操控的提线木偶,而?有了生气。

……

午后,云长生推着?轮椅上?的常谙上?街“钓鱼”,冷天道跟随策应,院子?里只剩下云不意和冷焰,一时静得针落可闻。

冷焰靠坐廊下摇椅上?打盹,那里原是琦姨的宝座,但琦姨这几日都在女儿家,所以?便宜了她。

云不意继续抄写医书,这回有云长生泡的提神茶,他的注意力更?加集中,只是仍时不时因?摇椅晃动的“吱呀”声出神。

他一出生,母亲便力竭去世,直到与父亲重逢,才知晓母亲的名字和长相。可惜那时天下大乱,他的亲人都有更?重要的事,无人同他说过母亲的过往经历,因?此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母亲”二字对他而?言,只是一个庄严神圣却陌生遥远的名词,一个如神祇般触之不及的概念。

如今,他与年少?的母亲重逢在她最?无忧无虑的年岁,“母亲”二字同样没有落到实处,他与摇椅上?的女子?可以?是医生与病患的关系,可以?是相谈甚欢的朋友,更?可以?是擦肩不相识的过路人,但……

云不意张嘴,试着?无声唤一句“母亲”,却迟迟唤不出口。

他苦笑一下,并未发觉摇椅晃动的声音停了,直到身?后袭来一阵药香,女子?清瘦的身?影从头顶垂落,他才倏然惊醒,看向不知何时来到自己身?边的冷焰。

她似乎对他抄写的医书很感兴趣,背着?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弯腰查看。

云不意有些不自在,正要往旁边退开,就见冷焰伸出食指按在“冷骨风”的“冷”字上?。

她的指甲干干净净,没有涂蔻丹,像一片修剪圆润的冰。

“这个字怎的缺了一笔?是落笔太急写错了?”

冷骨风又名萍蓬草,一种草药。

云不意微微笑道:“此字撞了家母闺名,故缺笔讳之。”

“原来如此。”冷焰笑眯眯点头,“避亲人讳这种小事,哪怕是读书人,也有很多都不做了。你还记着?,想来一定很爱自己的母亲。”

从心底反上?来的酸涩令云不意咽喉塞痛,他轻轻点头,说:“我当然爱她。”

冷焰粲然一笑,顺势坐到他旁边,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指着?医书上?陌生的药草名字与药方,问他那些是什么、有何来历、有何用处。

这严重拖慢了云不意的誊抄速度,他却丝毫没有不耐烦,有问必答不说,在遇到生活中常见常用的药草时,还会展开多说一点。

若是母亲日后免不了逃亡,这些常识说不定能帮上?他的忙。

云不意天真又悲伤地想着?,讲解得越发认真仔细。

他却未发现,冷焰的提问虽没停过,目光却长久停留在他身?上?。仿佛她询问这些的目的,只是为了转移云不意的注意,好?教自己可以?毫无顾忌地看看他。

廊外阴雨连绵,更?远处,有人撑着?一把黑色的伞立在街角,伞身?遮面,伞上?用金色颜料涂抹着?一枝一枝无名的花,雨水从枝头滴落,那些花也似濡湿着?盛开,骄傲孤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