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节(2/2)

野兽的毛发如燃烧的灰烬般片片凋零,水面上露出人类光滑皎洁的皮肤,金发碧眼的少年宛如从诅咒中解脱的王子,他完全不在乎自己现在的模样,只是专心看着怀中的人。

少女从湿如水藻的黑发下探出头,莹白的皮肤还闪烁着一些宝石色的鳞片,从野兽型态恢复的少年就像抱着属于自己的人鱼公主,而他的公主也轻捧着他的脑袋,彷佛要给深爱的王子一个吻。

深情对视没有持续太久,少女忍不住笑出声,一字一句,彷佛含着甜美的糖:“脏脏包……”

穆夏恼恨地瞪了她一眼,但还是无法抵抗那样的呼唤,像是柔软的羽毛滑过脊椎的轻颤,任何凶猛的野兽都会甘心伏下首级。黑狼轻轻蹭着少女的掌心。

原来他一直都是女孩掌下的小狗,那又如何,如若狼是为了复仇而活,那狗狗就是为了取悦主人而存在,仅仅是简单的触碰就能感觉到无比的幸福。

他从不抗拒被她驯服,而是恐惧再一次被抛弃。

野兽的权能如同影子一样回归于光辉的女神,希望并非只是生灵祈求的未来,也有死去的亡魂渴望复仇。当光和暗合而为一,支离破碎的世界才得以完整,女神重新诞生。

希望女神轻笑道:“……克莱奥殿下,我找到我的狼了,妳的狼也在等妳呢。”

女神明亮的眼眸看向少年在湖面的倒影,明显不是人类的形体在瑟瑟发抖,那东西像是一团不成形的血肉。仔细看,它没有皮肤——那是一只被扒皮的野兽。

没有皮毛保护,光是存在的空气就能让生命感到剧痛,躲在黑暗中的野兽深陷在千年的恐惧和折磨中,就连一点光也能让它发疯。它露出仅有的尖牙和利爪,咆哮着毁灭所有可能伤害它的坏东西。

“……涅穆耳……”另一个轻柔的声音宛如滑过湖水的涟漪。

虚空破开,雪白的羽毛飘落于水面,盖住野兽伤痕累累的身体,它不敢置信地睁大金色眼睛。

时隔数千数万年,狼摇摇尾巴,终于再次发出一声欢快的呼喊。

同时小女神捧起湖水,浇洗在少年头上,亦如曾经清洗着脏兮兮的小狗,为他再一次重生而庆祝。

睫羽轻颤着清澈的水珠,穆夏从未感觉到如此干净和轻松,就彷佛有什么浓稠污浊的东西正慢慢从他身体流出,从一出生就不属于身体的执念和诅咒终于出现了松动。

“你已经不是魔狼了。”

狼从不是魔物,它们是神最忠贞的朋友,也是最强大的牙刃,作为影子为光明披荆斩棘。

少年笑得心满意足,他用双手拥抱着今后服侍的神明。

阵阵鼓噪的微风催促着女神,圣城上空彷佛聚集了密密麻麻的鸽群,扑棱棱地拍动羽翼、盘旋不去。纤长的尾羽轻轻拍打少年的头顶,少女的身子越发轻盈,黑狼忍不住憎恨地瞪着女神居住的天空。

直到这时,穆夏才知道自己恐惧的从不是被驯化,而是再次抛弃、再次被剥夺,就像曾经的涅穆尔一样……

“……不,不一样,我比那只蠢狗更好。”他的唇抵在少女的手背,如同骑士告别服侍的女王。

“我,只信仰妳。”

锐利的犬牙小心滑过那道老旧的伤疤;幼狼在被剥夺真名前,不甘心地挣扎着,最后在女孩手上留下深深的牙印,也许眼睛会忘记女孩的模样,但鼻子绝对会记住她的血液、她的气味。

思此,少年的双臂忍不住收紧怀中的女神,但这不能阻止越发轻盈的身子,地上的狼根本无力与整个天穹对抗。

漆黑的发丝衬出雪白的绒羽,当双脚完全蜕去鱼鳞,少女背后一对硕长的翅膀拥抱住新生的女神,那像是月光、星晶、雪所有纯白发光之物凝聚而成的杰作。

生出双翼的女神已然不是狼可以追逐的猎物。

“妳要记得回来。”少年强迫自己露出乖巧的微笑,汪绿的眼眸俨然是一只虔诚等待主人的小狗。

“谁说我要自己走啊?”莳萝眨眨眼。

她打量着可爱可怜的小狼,忍不住偷笑一声。没等对方反应,她伸出双臂反抱住穆夏,宽大的翅膀用力一挥。

蓬松轻盈的晨风托起女神那对新生的羽翼,少女神祇畅快地挥动翅膀,轻轻松松拉着高大的少年飞入天际。

即便多了对翅膀,少女也始终没变,任性地带着黑狼离开圣城和大地,来到了另一个世界——狼所无法踏足的星月领域。

最后一点靛蓝的夜色消退于地平线下,玫瑰金的晨曦照亮七彩玻璃色的穹顶,高空凝结的冰露就如圣城的水晶柱般闪闪发亮,黑狼所毁灭的黄金大圣堂彷佛在这金色的黎明中死灰复燃,

但这里没有假造的至高神和圣徒,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生有双翼的女人。她们身躯覆盖纯白羽毛,与绒云和流霞一同飞翔。曾经罪女的尸骸化做灰烬被人践踏,但现在新生的鸟翼漫天飞舞,在圣城的上空掀起纷纷扬扬的细雪。

这才是真正荣耀神的荣光之地。

“妳真的做到了……”穆夏轻声道。她从他的手中拯救了世界。

早晨的风如温柔的棉絮充盈着每一片羽毛,翅膀毫不费力地穿过晴空,就像在水下摆荡的鱼尾。莳萝从未以这样的形态飞行,却又感觉无比熟练,她流畅地挥动着那对如大鹅一样纯白的翅膀。

“芜菁!”少女惊喜地尖叫。

“嘎!嘎!”大白鹅如一片降落的雪花,轻飘飘飞入女神的视线,它拍动那对与主人一模一样却缩小好几吋的翅膀。

圆润雪白的大鹅毫不客气收起羽翼,大白屁股停在少年的脑袋上,没等莳萝多说几句,芜菁往她胸口一啄,叼出那颗海螺吊坠。莳萝几乎立刻瞪大眼睛。

空气变得腥湿而凝重,天际线正泛滥着一点一点的深蓝,暗沉沉的阴影像是卷土重来的夜色,正逐渐垄罩半边圣城。

“完了!完了!差点忘了!”小女神吓得差点没飞稳。

捏碎贝螺的那一刻,空气凝结又重新流动,悠悠的钟声从小而大,开始萦绕、扩散,无远弗届,宛如峰涌的云潮、层层迭进的海浪,就连清风也摆荡着涟漪的纹路。千百年守护在此的巨人重新跺足,将这片土地从深深的梦魇唤醒。

圣城的飞鸟钟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高歌。涨高的海潮在一瞬间失去支撑力量,浪花和浮沫在阳光下晶莹破碎,蔚蓝港口再度恢复成一片晴丽。大钟的尾音越发轻灵虚浮,像是铃铛在腕间摇曳,恍惚间,莳萝听到女人清澈的笑声。

在无数飞鸟翅膀后,隐约有一道曼妙的身影背离其他女人。

那人退去纯白的羽衣,宝石色的鱼鳞覆盖上双腿肌肤,她舒展身形,彷佛从长久的禁锢得到解放。女人背着身挥挥手,腕间贝壳手环珊珊作响,似乎在对新生的女神告别,便纵身一跃,毫不犹豫追上逐渐退潮的大海。

那女人是……莳萝来不及细想,大钟的声音已经完全消失,黑夜结束,黎明正式降临,圣城再也不需要飞鸟钟了。

“莳萝……”少年薄弱的声音近乎淹没在风中:“……不,殿下,现在妳还需要最强的使魔吗?”

在不熟悉的天之领域,黑狼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和虚弱,。

女神的回应是低下脑袋,在野兽渴望的目光下,轻轻一吻落在了……他的鼻尖。当听到小狼近乎呜咽的抗议,莳萝忍不住又笑了一声,没办法啊,她很想念那颗爱心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