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节(1/2)

她从小口齿伶俐,虽然没有凤姐那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左右逢源的意思,却也不是个会让场面太冷淡的人。只是她从来不爱那些虚情假意的应酬,到了如今这步,也知道人高兴不高兴、喜欢不喜欢,跟怎么说话没关系了。她今天就是来要协管后宫的权力的,皇后和殷嫔的交情比她想象得还深,又或者,皇后淡泊权力的模样并不是假装的,总之,一切比她想象得顺利的多。

刘遇昨天告诉她,林徹的操作确实违规,但是,结果最重要。

殷嫔也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就逼得皇后把协管后宫的大权交了出去,一时也有些愣愣的,等黛玉走了,刚要谢罪,就听见皇后笑了一声:“我还当孰湖娶了尊白玉美人像回来看着高兴,还是小瞧了他,他们两个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听了这话,殷嫔立刻把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说黛玉不是的话咽了回去。太子和太子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那她要是说太子妃没礼貌,岂不就是在说太子没教养?

皇后想想木兰前夕,自己懒得再应酬太上皇与太后时的心情,不由地笑道:“风水轮流转,这话真的不假。”

她的表情不太像刚被威胁过,殷嫔不敢多想,只道:“只怕吴贵妃娘娘知道了要不高兴。”

协管后宫、甚至在皇后不便时代理后宫事务,一向是贵妃娘娘们明着暗着争抢的权力。可惜皇后身体一向不差,后来一切看开后更是身心舒展,看着比前两年还年纪一点儿。周贵妃也没什么信心能熬过她,一向是把希望都寄托在二皇子身上的,倒是吴贵妃,前几年得宠的时候没少在皇上面前明着暗着说后宫管理的不足。殷嫔虽然蠢笨,说出来的话好像收了谁的好处在给吴贵妃上眼药似的,却也是打心眼里的大实话。

皇后笑道:“那不是正好?太子妃忙起来,说不定就能忘了你说过的混账话了。”她虽宠爱殷嫔,但也赏罚分明,该给的教训还是得给,让她长长记性。遂扣了她一年的宫例,命她禁足三个月。

她身后的嬷嬷问:“要不要把殷嫔娘娘的处罚告诉太子妃娘娘一声?”

“不必,弄得像我是特意为了讨她喜欢才罚的殷嫔似的。”皇后道,“再说,她肯定能知道的。她以后得母仪天下呢。”

当皇后难吗?兴许不容易,但真要说起来,可能比坐到那个位子上的步骤容易。皇后未出阁的时候,谁都没指望过她做皇后,承恩侯家里对她的培养可从来不包括怎么当一国之母。但随着忠平王的一步登天,她竟也一步一步地走到现在,虽然中间因她懒得管事出过大差错——后妃们为了生育给皇上进上的那些“补汤”到底伤及了龙体——但大体上来看,竟也过得去。有太上皇那些不着调的例子在前头,皇上在史官那儿的名声还不错,将来史书上记一笔“仁君”,她这个皇后说不定也能落得一两页的“贤后”评价。说起来,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她幼时甚至没有独立主持过中馈,不比吴贵妃这样豪门大户精心培养出的才女理家的能力,若真的让吴贵妃代理宫务,恐怕是要比她强。但是后人评价女子,多半还是先看她的丈夫。

以后,可就要看太子为自己精挑细选的妻子打算如何做皇后了。

战事濒临,后宫的这点变动甚至没人去给刘遇说一声。他有条不紊地先把救灾的具体事项布置下去,又吩咐道:“这三州的折子,不管多晚到了京城,都立刻送过来,哪怕我已经睡得人事不知了,也得把我叫起来批。”

年公公低声应道:“喏。”

之后就是西宁王的事儿了。

大理寺卿袁居一晚上的没睡,四处抓人,呜呜泱泱地住满了大牢。西宁王的同党都还记得木兰之后襄阳王等的下场,吓得魂飞魄散的,大声喊冤,直说是被西宁王骗了:“他只说他要助昌平公主一臂之力,微臣也不知他起的是谋反的心呐!”

“无圣旨调兵,他不打算谋反,难道是打算去晋阳帮着修河堤吗?这次晋阳也没被水患波及到啊。”刘遇冷笑了一声,对袁居道,“都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主儿,打量谁不知道呢,你辛苦些,把西宁王的部署、兵力、手下参将什么的都问出来。”

袁居脸色并无异样,只悄悄道:“殿下方才主动提起修河堤,微臣正要说这事,西宁王胆大妄为,意图谋反,其罪当诛,但这些人恐怕还真只是蠢笨,想着借西宁王的东风喝汤,没那个谋反的胆子的。若是没有林太守平州调兵的事儿,杀一儆百,震慑朝野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偏偏林太守……”他平日里说话就直接,如今还特意换了个稍微隐晦点的说法,“怕是有人要不服。”

“自然有人是要不服的。”刘遇看了他一眼,“所以你小心些,别弄死了。”

这话在刑部和大理寺大牢里,约莫就是留一条命,其他什么都可以了。袁居眼底闪过一丝异色,倒是高兴地应了下来。可以用刑,审问起来也便利些,对他来说是好事。

刘遇忽然一笑:“南安府这次倒没跟着掺和。”

自云嵩父子被俘后,朝中上下再无人以王府称他们。袁居道:“他们手上也没兵了。”西宁王当年可是为了南安府的事儿出过力的,这次却是叫都没叫他们。袁居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原因了。

“你猜,若我去同云家说,林征还缺个副手,他们是觉得机会难得呢,还是不忍心去打西宁王?”

袁居一向被人骂“缺德”的,也被太子这个大胆的挑拨点子给吓到了。他想了想,还是道:“殿下三思。”

刘遇惊奇:“难得,你也有不忍心的时候?”

“并非如此。”袁居老实答道,“我虽不懂带兵打仗的事,不过云家父子连平水匪都能把自己平到蛮国军俘营去,殿下就算为了看戏,也不必把他们派上场。臣怕他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劲儿还会再发作。”

打了败仗虽然可怕, 但是怎么输的, 得有个说法, 兵力不足、粮饷不够、地形不熟之类的原因败了, 后人也不大会苛责当时的将领。但云嵩是犯了大忌讳,三岁小孩都知道他输得多丢人。得亏他不用上朝,不然像袁居这样说话不留情面的恐怕能当着他的面讽刺一二。除了和南安府一气连枝的那几家,当时还真没人愿意替他们求情。

西宁王和他的同党大约太瞧得起昌平公主了,竟然会以为皇帝虽然不喜他们,却还没到提防的程度。哪里猜得到,皇帝一早就看他们不顺眼,早就布置了人手等着揪他们小辫子呢?南安府是压根没有收到邀请, 北静王则是没答应:这位年轻的郡王一向小心谨慎,又有些自私, 结交朋友只会做表面功夫,从不给实际好处,这点私心倒是救了他一命。可惜他特权惯了, 多半也没把西宁王这事儿看得多严重, 还心不在焉地替他保守秘密,昨儿个在宫里留宿的权臣里, 他是唯一一个没经历大清早的“托孤”的——袁居抓完人后连夜进宫亲自审的, 给足这位郡王爷面子了, 只是刚刚, 太子吩咐“别出人命”的时候, 也没记着多说一句要不要给北静王什么特殊待遇。

云嵩被俘后, 皇帝做了一晚兵败如山倒、城门被破的噩梦,待醒来后,同刘遇道:“有些事不能只按常理来看的,王子腾管了这么多年的军官调任,恐怕早就把这些将领们管得生锈了。真打起仗来,可不是我们算算两边兵力悬殊,算出来的结果就一定会实现的。千军易得,良将难求,不管他们之前是向着谁的,都得是能打胜仗的才行。得找个法子,让他们练练兵才是。”

本来还在愁怎么练兵才好,西宁王送上门来了。他在政治上蠢笨得一眼就看得穿,但当年还颇有几分打仗的才干。

林征、还有另外几位提前出发的年轻的将领,他们不是去挣功劳的,是去锻炼自己的。这批武将是皇帝亲自主持的武举比试里精挑细选出的,武艺、兵法、心志都经过了重重筛选,都说那年武举比科举考试都要万里挑一,也实在是没有办法——还是那句话,千军易得,良将难求,那是第一次武举,全国习武之人蜂拥而至,也才考出了这么几个人,再后来的几次,连武状元都不敌那一年的第十名的素养了。别人只看到林征、云渡这种家世显赫的平步青云,却不知道那一届的几个“武进士”,其实都在各地历练过,按表现稳步擢升了。

也就云渡,不进反退,当年放不下京城的安逸和“人脉”,表面上看起来背靠南安王府,升得最快,实际上和他同年的几个都独自领兵剿匪、平乱、戍边过了,他还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军功。云嵩可能也感觉到不对,祖荫已经不足以庇护儿子了,才想着求关系到王子腾那儿,带着儿子匆匆去剿匪挣功——这些他的同年们十年前就在干的事儿——还折在了那儿。

这其实是一件让人觉得挺惋惜的事儿。皇帝记得,云渡当年来考武举的时候,虽然有些贵公子的娇生惯养,但其实各方面都不比林征差。他家有那个底子,他爷爷上过战场带过兵,他读过的兵书比那几个空有一腔热血的寒门子弟丰富多了。皇帝当年知道林贵妃做主把侄女儿嫁给他的时候,还暗自欣慰地希望他能和林征这两个以后就沾亲带故的天之骄子成一对青史留名的战神名将,就像汉朝那对舅甥一样,后人提起来,也是佳话。这批武将出身各异,但都算年轻的,跟刘遇算同辈的,是他要留给儿子的最宝贵的财富。

幸好,那些当年因出身而显得缺少见识的年轻人,经过几年的历练,迅速地弥补了不足,都成了能独当一面的利刃,只等着去面对这次更为严格的考核。更幸好的是,唯一缺席的只有云渡。

皇帝看着刘遇的背影,欣慰之余,又有些难以言说的快意。

他的人曾经听到过一些上皇旧部对刘遇的评价,那些人说,刘遇也只是运气好,只是仗着他这个皇帝爹没有别的儿子好培养了,才坐稳了太子的位子。实际上争宠夺位的手段跟小孩子打闹似的,要是他是太上皇的儿子,恐怕活不到十五就要被兄弟们弄死了。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刘遇没花多余的心思研究那些构陷兄弟、谋权篡位的手段,他不用学怎么当上皇帝,只需要学习怎么做个好皇帝就是了。

皇帝摩挲着刚刚盖好玉玺的诏书,忽然有些意志不坚定了。另一封诏书方才已经当着那些重臣的面交给了刘遇,只是现在却忽然有些犹豫了,他倒不是突然舍不下皇位权势,只是没由来地想,孰湖才多大呢?他还比前几天殿试的那些新科进士们年轻呢,就要承担这么大的责任了。要是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做父亲的是不是应该替他多扛几年?

但是来不及了。

他们都很清楚,皇帝的身体如今也是强撑着的,若是哪天忽然一病不起,撒手人寰,措手不及下,朝野必定生乱,刘遇是真的不如他父皇、皇叔那般地擅长和自家人打机锋,语气到时候手忙脚乱,不如趁着皇帝还有余力的时候先行禅位,像先帝那样以太上皇的身份辅佐朝政,震慑群臣,这样,便是他走了,刘遇已经登基了,就是有人心怀不轨,能翻起的风浪也有限。

他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袁居亲自领着人来撤掉了看守在北静王府的人手, 这两个月来, 大理寺这些人在北静王府吃吃喝喝, 走的都是北静王府的帐,水溶家底子厚, 倒也不至于肉疼, 况且他也知道, 那些被关在大理寺里头的, 不定有多羡慕他的这种关法呢——要大理寺的人真吃喝走公账, 和他们家的人半句话不多说, 那才叫人吓破胆呢, 现在这种小打小闹的关法, 恰恰说明了他没什么大事, 这点小钱连“破财消灾”都算不上。果然,水溶送袁居出大门的时候, 发现门口的“北静王府”的牌匾都没摘。

“放心吧。”袁居注意到他的视线, 笑道, “虽然最近正忙着新帝登基的事儿, 朝廷上一时半会儿记不起来郡王爷,但下官既然撤了人, 就说明郡王爷这事儿已经算过去了, 至于后头的处置, 兴许皇上就这么忘了呢。再说, 陛下仁慈, 又是新登基, 不说大赦天下,总不至于揪着过去的事儿不放。”

水溶呆愣愣地看着他,疑心这是他新发明出的问话技巧,他也才被关了两个月吧?怎么就新帝登基了?发生了什么事?西宁王满打满算能集结的兵力不到五万吧?五万还是最好的打算,更可能不足五万……这么点人能动摇皇帝的统治?不可能吧,要不还用得着等西宁王起兵?水溶自己就先冒险一试了。但是转念又觉得不对,当初谁都认为以这兵力差距,这事最多十日便能圆满解决了,可他还是被关了足足两个月,可是要是西宁王真赢了,袁居还怎么在京城里大摇大摆地当他的大理寺卿?水溶百思不得其解,一边想一边冷汗涔涔,一时犯了傻,不由地问:“新帝登基?新帝……”

袁居笑眯眯地看着他:“自然是咱们的太子殿下,五日后便是登基大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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