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娘点了点头,又挤出一个笑容来。崔灵仪稍稍放心了些,手却没有松开。她知道,癸娘在安慰她。认识她这么久了,她岂是这么容易被敷衍过去的?
但如今,她也无法开口相问,只能坐在她身边,静静地陪着她。
“癸姐姐,”一旁的姜惜容看着阴鉴,认真发问,“你从前见过很多神灵么?”
“没有很多。”癸娘低了头,说。
“好可惜,”姜惜容看着阴鉴里握着陶埙沉思的冰夷,“我还想问,先前如宓妃一般心系凡人的神灵,如今怎么都销声匿迹了?”她说着,叹息一声:“是我等后世之人没有福气,竟再见不到那样的神灵。”
话音落下,崔灵仪分明感觉到,癸娘被她紧握着的手不自觉地轻轻抽动了一下。可癸娘仅仅是吞了一口口水,又淡然自若地回答道:“我亦不知。”
她知道。崔灵仪想,她一定知道。
“连你都不知,”姜惜容叹了口气,“想来,只有阴鉴知晓了。”
阴鉴里,冰夷斜倚在石床上。她握着陶埙、望着宓妃赠她的阴鉴,沉思良久。她的阴鉴上,除了正在缓缓流动的水,什么都没没有。
“凡人……”她喃喃,又不自觉地将陶埙握得更紧了些。
“宓妃,”冰夷重重地叹了口气,“你就这么在意凡人?”她越想越生气,没想到她教她吹埙,竟是为了让她懂得如何体恤凡人!
笑话!她堂堂河伯,用得着别人教她如何做事么?
但是,生气归生气,这阴鉴还是要看的。毕竟,这是她送的。
于是,冰夷一抬手,随意地送了些灵力在阴鉴上。阴鉴流光一转,她便看见了她……以及他们。
那一瞬间,冰夷瞳孔一震。
那是夜里不得安寝、要时刻提防野兽的紧张,是辛苦耕耘一年、最终却莫名其妙颗粒无收的茫然,是母亲带着期待十月怀胎却在生产时一尸两命的哀伤,是自以为寻到了可安居的乐土却又被异族侵占的悲愤。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会因各种原因忽而死在眼前,从小生长的土地也会在某一天突然背叛他们,导不出的洪水、扛不住的山倾、逃不过的地震、赶不走的烈日……
天灾、人祸,倏忽而来,又倏忽而去,来无影,去无踪,却又好似是这世间的永恆。而凡人又能做什么呢?唯有匍匐于大地,悼念失去的亲友,又仰观苍茫青天,祈求神灵的眷顾。千百年来,从未变过。
有那么一瞬间,冰夷觉得,自己好似也行走在了凡人间。她走在觅食的路上,走在送葬的队伍里,走在逃亡的人堆中。在悲哀而渺小的凡人跪在地上向自己叩首时,她就立在人群里,远远地望着逐渐升起的浓烟,听着滔滔的水声……那哪里是水声呢?那分明是凡人无能为力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