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婳看向她的眼神极为复杂,让人的心里跟着一起乱。
芙蕖在离开太平赌坊的那一日,曾暗地决定,将来无论死生,都不会再见老板娘一面。
不是怨恨,而是不忍。
平心而论,三年,老板娘待她格外宽厚疼爱,堪称坊里的独一份。人心都是血肉纠缠的,若说其中没有真情,尽是假意,芙蕖说什么也不信。
施婳用她那染了丹蔻的长指甲,托住了芙蕖的下巴:“你十四岁那年,一辆花车送你到了我的坊中,你说你是江北赌圣姜老的弟子,想在我门下混口饭吃,我信了……你不要告诉我,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骗局。”
施婳再见死而复生的她,便知道自己可能是被人当猴耍了。
施婳那是千年的狐狸修成的精,在她面前说谎和隐瞒都没有必要。
芙蕖索性摊牌:“是我愧对您多年的抬爱。”
施婳冷笑:“我怎么就眼瞎没早看出来呢。”她死死的盯着芙蕖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扒出点别的情绪,但很失望,那双眼睛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心里有愧疚,眼里才会有难过。芙蕖在施婳面前端的一片郎心似铁,绝不回头。她这一生辜负的真心太多了,不止老板娘一个。
施婳的指甲一用力,在她的脸颊上留下一道深浅不一的红痕。“你离开我之前的那几日,坊里伺候你的丫头告诉我,你一直噩梦不断,似有点心气不足的颓败模样。我知道你可能预感到了一些不安,心中害怕。我一直想找机会与你聊聊,告诉你不用怕,我会保着你……但你不信我,你从未信过我,甚至你一直都在利用我。”
芙蕖摸着自己脸上刺痒的红痕,捏住了施婳的指尖,道:“老板娘,利用两字可不敢当,我寄居于赌坊的那几年,可从未辜负过您的期待。”
施婳听得懂她的意思,也看的懂她的眼神。本以为是只柔弱可怜的小白兔,不曾想骨子里竟是只养不熟的狼。
苏秋高看够了好戏,手里盘着一直玉葫芦,非要再横插一杠,他靠在施婳身边道:“像这种叛徒啊,放在我们家都是要就地处决的,碎尸万段扔进山里喂狼。听说老板娘您驭下的手段可称不上慈悲,若是下不了手,在下可以代劳。”
施婳一偏头,道:“多谢苏公子美意,不劳您费心,我的人,我自会处置。”
苏秋高吊儿郎当离了施婳的身边,又凑近了芙蕖的耳朵,道:“听听,你可真是害人不浅,我妹妹不让我碰你也就罢了,就连你昔日的主子,也对你格外开恩哪!”
苏慎浓气喘吁吁赶到的时候,施婳正打算带着芙蕖离开。
苏慎浓的手搭在门上,对上了苏秋高的目光,伤心之情全部写在脸上。
苏秋高顿时蔫儿了。
芙蕖经过苏慎浓的身边,冲她轻轻一颔首,意为感念她的这份情谊。
待到人走远了,苏秋高伸手在妹妹的耳边打了个响指,自夸道:“怎么样,你哥哥我厉害吧,四两拨千斤,两道菜就能揭了她的真面目。你是不知道她的身份,这个女人坏的很,太平赌坊的老板娘收养她三年,她一朝跟着谢慈就想翻脸不认人,她想攀上谢慈的大腿,谢慈那是个什么人物,能正眼看她才怪……”
苏慎浓瞪着他,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你很了解吗?”
她莫名问了这么一句,苏秋高一时没明白,整个人显出几分愣。
苏慎浓恨的咬牙:“你到底去招惹他的逆鳞干什么呀!?”
苏秋高望着妹妹气急跑远的背影,在心里仔细琢磨着她留下的话,慢慢品出其中的意思。
——逆鳞?
谁是谁的逆鳞?
太平赌坊的荷棠苑竟然还留着,也没有安排其他的姑娘住进去,一切摆设如旧,芙蕖进了院子,迎上前的丫头还是从前伺候她的那一个。
那丫头见了她,傻站在原地,眼睛直直的愣了好久。直到施婳冷冷质问了一声:“规矩呢?”
丫头才慌里慌张的退下备茶。
施婳要比苏秋高聪明一些,也在男女事情上更为敏感。
那时候,芙蕖的死扑朔迷离,都快成为京中一桩悬案了,其中少不了谢慈的搅和。
堂堂次辅大人,谢侯爷,费了多少心力办了这件事情,还不是为了把她干干净净的摘出去,其中的深意令人不得不多想。
芙蕖若是真的折在了太平赌坊里,谢慈与她们可就真正结怨了。
但施婳有一点想不通:“一个真正心疼你的人,怎么可能狠的下心把你安置在陷阱中,与豺狼虎豹周旋?那可是说没命就没命的事!”
芙蕖抚摸着桌案上堆金砌玉的摆件,道:“心疼我?谁疼我?您是说内阁里的那位爷?他手下养的像我这样的姑娘,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他个个都心疼,疼的过来么?”
她说起话来还是那一副温柔凉薄的嗓调。
施婳仔细打量着芙蕖。
她开着赌坊,养着姑娘,阅人无数,烟花柳巷里的风流韵事痴男怨女绝不算少,每年都有几个傻姑娘将身心献给了那些不靠谱的销金客们,还一副情深不悔的模样,执迷不悟,不撞南墙也不回头。
可芙蕖不像。
一个女人心里到底装着自己,还是装着男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以往芙蕖下暗场,脸上挂着笑容,但她看那些男人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垃圾一样,嫌弃,不屑,敬而远之。
同现在一模一样。
只是现在稍稍收敛了一些,可能是念及对方的身份,也可能是年念及过往的情分。
施婳倒是糊涂了。
芙蕖另一只手钳进了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