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看着她:“是谢先生告诉你的这些话?”
芙蕖摇头:“不,不用人教,都是最浅显易懂的道理,皇上您怎么看不透呢?”
皇上再端起了茶,踞在高高在上的桌案后,斜身背对着座屏,斜睨着芙蕖,道:“朕是看不透,当年扬州……”
芙蕖抬眼。
皇上眼中带着莫名的深意:“当年谢先生因私事回扬州老宅,留朕一个人在朝上,朕心怯,应付不了那许多的是非,干脆做了缩头乌龟,卷了行李一溜,也奔着扬州去了。”
芙蕖脑子飞速的转了起来,不敢错过皇上话里的任何一个字。
皇上说:“你听说过三年前户部尚书谭羿一家的冤案么?”
芙蕖道:“记得,谭大人一生清廉,却遭奸人构陷,一家老小十数口人,投河自尽以证清白,其死后家中查抄出的银两,还不如一七品小官的年俸禄。苦了谭大人一家的尸身,在颍河中浮了将近一月,无人收殓。”
皇上道:“那便是当初朕任性离京期间发生的事,是朕的无能、无担当,给了奸人趁虚而入的机会,害得谭大人一家竭尽忠义,却不得善终——绝不会再有下次了,不会再有下次……”
皇上喃喃自语着,耳畔同时响起谢慈那日在船上最后留下的话。
——“皇上,同样的错误您犯第二次了。”
——“皇上,还会有第三次吗?”
不会了。
皇上眼睛望着芙蕖,却渐渐的失了焦距,仿佛在看向更远的地方:“朕这一次必定稳稳坐镇京城,守着朕的朝廷和子民……”
芙蕖对着扬州这个地方,百思不得其解。
其中到底有什么隐情,怎么忽然间又扯到扬州去了。
芙蕖心里纳闷,行动上却利索的很,一天之内做好了南下的准备,到驿站牵了马,离京之前,听说白合存的罪定了。
有些快。
芙蕖犹豫了,转回城中辗转打听。
此案由驸马栾深主理,办得雷厉风行,吏部尚未清查,白合存买官的证据先列明白于堂前。
白合存被撸了官职,当庭判决——贬为白衣,遣送扬州老家。
芙蕖惊呆了。
竟然不用下狱?
律法严明,说句公道话,这白合存的处决属实是轻了。
芙蕖的第一反应是,有人暗中打点了。
但栾深是轻易好收买的人吗?
白合存遣送还扬州老家。
事涉扬州,芙蕖难免不多想。
又是扬州。
燕京中相关此事的官员还没查清查办,白合存还没按律公正处理,此事便不算完。
既然没完……
那就扬州再见吧,芙蕖心想,牵上马,头也不回的打马出城。
马头墙外乌桕树染上了糜艳的红。
徽州,绕溪巷深处,一面临水,一面是屋,马车停在一处青瓦民居的门前。
此处的民居并不华贵,徽州本地稍有些积蓄的商贾,都不会住在这种地方。
往来进出的都是些小家户的生意人,或是衙门里不打眼的小鱼小虾。
马车下摆了脚凳,车里下来一个身着锦缎的男人,长的养眼,是扔在人群中很惹目的存在,但也只是远观清俊,靠近了打量,此人脸上的阴鸷之气十分明显,不是好相与的。
此人踩着脚凳下车,宅子已经开了门,等着迎他了。
他却不急进门,转身拨开车帘,在里面单手半拖半抱出一个身量瘦削、浑身用斗篷遮得严严实实的人。
宅中下人早就备好了木轮车。
那人安置在木轮车上。
隔壁正在洗衣服的小丫头回头见着他,脆生生唤了一声:“陈大哥,前几日你不在家,官府拿着缉捕文书上门让咱们认人,我给你留了一份,你记得瞧一眼……现在世道不太平,你常年出门做生意,凡事记得多长个心眼。”
正是隐姓埋名在此的陈宝愈。
那丫头倒是不怕他。
陈宝愈闻言一笑,脸上阴鸷一扫而空,说:“晓得了,你也小心,夜间记得锁好门窗。”
木轮车上的人侧头往那姑娘的方向转了一下,那姑娘也注意到了他,好奇地打量,可惜他的兜帽宽大遮了大半张脸,他们谁也没看清谁。
两个身强体壮的下人分两侧一抬,轻轻巧巧将其抬进了门槛。
陈宝愈跟在后面进门,宅中的管家陪在他身边,从怀中掏出了那份缉捕文书,道:“爷,隔壁清丫头给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