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隐川神色如常,冷声道:“你负责押送我,如果我不去,你该如何解释?”
青乐愣了愣,作为刑堂的弟子,他首先要做到的第一条就是服从宗门命令,遵守宗门铁律。倘若他身为执法者同样蔑视宗矩,宗门的律令岂不成了一个笑话?
陆隐川是严厉的,但他严厉的背后是为青乐考虑。
青乐深吸口气,把心一横,道:“如果我触犯宗规可以给剑尊换回转机,我愿意承担私自放走你带来的一切后果。”
青乐一腔赤诚,目光真挚。他和大多数的弟子一样,长相普通,天赋普通,除了比别人更努力,道心更坚定外,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特别的优势可以从人群中脱颖而出。
但就是这样普通又平凡的他,为陆隐川做了一个在这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决定。说完这话,他的心情是抑制不住的激动,他知道自己有些盲目,可他相信的是陆隐川。
在过去的百年光景中,陆隐川这个名字就像是遥不可及的星辰,照入每一个少年的梦中。他横空出世,打破常规,突破自我,把一切的不可能变成可能。
憧憬他的人又何止青乐一个?
陆隐川垂眸掩去眼底的异色,转身继续朝着山顶走去:“心中无愧,何惧千夫所指?”
青乐一怔,面上微热,是他想岔了,如果陆隐川真的离开了,他还算是陆隐川吗?
天衍宗的戒律台来历悠久,从一开始惩罚犯错的弟子,一点点演变到如今惩处罪孽深重之徒。戒律台上,鲜血经年累月的沉积,形成暗褐色的斑驳痕迹,看上去有种充满岁月的沧桑之感。
青乐只能送陆隐川到戒律台外,新的刑堂弟子已经在此等候多时,对方抱怨青乐来的太迟,眼神从头到尾就没有落在陆隐川的身上。
他在刑堂颇有地位,此刻面对陆隐川不由地流露出两分傲慢,下巴微扬,斜视道:“剑尊也曾见过戒律台惩处犯人,想必不需要我多说什么。”
青乐不悦地蹙眉,陆隐川却毫不在意,转身走向戒律台。
以往天衍宗要处置犯人时,师无为都会特意通知他,要他前来观刑,其目的就是隐晦的警告,让他知道背叛天衍宗是什么下场。
陆隐川来过这里很多次,但以往都是在台外的楼台上看着困笼中的人做垂死挣扎,这还是第一次做笼中人。
他从容不迫地走上高台,环顾四周,观刑的楼台亭阁上坐满了人。而他正对的是天衍宗,师无为亲自主持这件事。在师无为的左右两侧,分别是妖族和皇朝。
仙皇谢道义本就要来接云棠回去,接到师无为的传信后,顺便给自己的小儿子讨个公道。云棠谢迟和他坐在一起,一家三口看上去倒是其乐融融。
比起谢道义,妖王就比较不够给面子,只打发了使者前来,对方哈欠连天,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
陆隐川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很快转向他身边端坐着的狼族。
对方戴了面具,只能从露出的耳朵和尾巴辨认身份。许是注意到陆隐川的视线,面具下的目光和陆隐川的视线交汇,遥遥相望。直立的狼耳朵抖了抖,就连椅子上的尾巴也在小幅度地晃动。
陆隐川认出了他,见他身旁的妖族毫不在意他的身份,更加确定自己先前的猜测。谢陵和他一样,已经在红尘里滚过一世。他知道如何拿捏妖族,才能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知道他安然无恙,陆隐川不动声色地挪开视线看向别处,在场的势力凌玉尘之前说过,三尸宗,佛宗,儒门,御兽宗,沧海阁……
凭借天衍宗出色的号召能力,师无为也不怕麻烦,把他们都搜罗了来。陆隐川打眼看去,多是些熟人。
凌玉尘就是魔情宗的代表,外人面前,他装的比谁都好,看向陆隐川的眼神是带着戏谑和幸灾乐祸,颇有一种要报当年之仇的感觉。
陆隐川没有看他,大致确定在场的情况后,和陆行渊做了简短的交流。这是他们分魂多年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合作,关系到他们能不能逃出升天。
陆隐川长身玉立,周围人窃窃私语。师无为独坐高台,轻咳一声,在他的有意提醒下,其他人的声音逐渐消失。
两百年前,师无为还有几分好颜色,称得上玉树临风,但这两百年来,他修为寸近,模样必不可免地苍老几分,面上有了胡须,虽然还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但眉眼间多了几分厉色和刻薄。
“陆隐川,你身为罪人,既然登上了戒律台,为何不跪?”师无为扬声呵斥,面色阴沉。他心中已有杀意,今日不管如何,一定要结果陆隐川,让他身败名裂。
陆隐川掀起衣摆,就在众人以为他要跪下去时,他盘膝而坐,泰然自若。
师无为一愣,陆隐川丝毫不给面子,无疑是当众打他的脸。有人嗤笑出声,他脸上一片火|辣。
“陆隐川,我好歹也教导过你两年,对你有知遇之恩,你如今自知在劫难逃,破罐子破摔,连尊师重道这四个字都不会了吗?还是说你自以为身在九尊之内,就能目无法度,草芥人命,视他人为蝼蚁?”
师无为压下心头怒意,趁机借题发挥,引出陆隐川的罪行。他说的慷慨激昂,痛心疾首,颇有恨铁不成钢之意。
陆隐川瞥了他一眼,目光转向一旁的云棠。她今日换了一身青绿色长裙,头戴珠花华翠,对师无为的审判毫无反应,坐在一旁细品谢道义送来的茶。
对于这个亲娘,陆隐川的心情是复杂的。
师无为再一次被无视,沙包大的拳头砸在棉花上,心里别提多郁闷。他恨恨地咬牙,面上还得装的深明大义。
“陆隐川,我既然敢把你送上戒律台,就是对你的罪行有所了解。破厄剑尊这个身份不过是个外表光鲜的遮掩,你这些年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亏得天衍宗对你悉心教导,怎知你人面兽心!”
师无为愤慨道:“你不分青红皂白滥杀无辜,多少宗门毁于你手?就连谢陵你都不放过,他可是你的徒弟,你怎可轻薄凌|辱,杀他泄愤?你简直丧心病狂,枉为人师!你……”
师无为激昂陈词还没说完,就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他剩下的话一哽,全都卡住了。
乐呵呵看戏的众人被这突兀的声音吸引过去,入定的陆隐川也有了反应,目光落在谢陵身上。
谢陵掩唇咳嗽不止,手边是打翻的茶碗。他刚才听见了什么?天衍宗不仅扣帽子,还扣的如此离谱!
墨流光懒懒地抬了下眼皮,没有要给谢陵解围的意思。
谢陵抖落衣袖上的水珠,在众人的视线中,波澜不惊地扶了扶面具,道:“破厄剑尊盛名在外,虽然吾等远在妖族,但也知道剑尊修的无情道,冷心冷肺,怎会妄动欲念,做出这种荒唐的举动?”
谢陵话语里的质疑不言而明,他目光锐利,直勾勾地盯着师无为,不见畏惧。这老匹夫造谣都造到他头上来了,当真是不要脸。
师无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我以前也以为他品性高洁,克己守礼,进退有度,怎料知人知面不知心。”
“是吗?”谢陵语调微扬,看起来并不相信师无为的话,追问道:“你既说他……杀了谢陵,证据何在?何人所见?又是在何时何地?如何动手?”
谢陵之死并不是对付陆隐川的根本,师无为哪里能想到有人会跳出来问的如此详细?不过好在他还是有所准备,早早地从云棠那儿借来当日跟着陆隐川办事的白袍人,他们亲眼所见,自然做不得假,只需要稍微改动一下说辞。
谢陵听着白袍人口述陆隐川欺辱他,废了他的修为,又将他打落悬崖,面具下的脸色很是精彩。他看向陆隐川,似笑非笑道:“没看出来破厄剑尊对自己的徒弟还有这种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