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爷子早就有些坐不住,自陈舍微拿了烟籽去育苗后,他心里没底得很,不晓得他要个怎么育法。
前些日子郭果儿来传口信,陈舍微让他在烟叶地里作宽三尺,沟宽一尺的畦面,还要多施肥,要移苗了!
陈舍微被原身做下的孽弄得有点魂不守舍,吴老爷子那兴冲冲的模样叫他提起了几分精神,领着他上后院去瞧烟地。
吴老爷子一瞧,这田,这叶,真漂亮啊。
老庄稼汉这辈子管顾着挣一家的口粮了,没什么吟风弄月的心思,什么漂亮什么丑,他都没什么想头。
唯有年轻时攒够了彩礼去老丈人家提亲,婆娘搁门缝里叫他看了一眼,乌油油的头发,真漂亮。
再有一回来城里卖收成,用两个铜子绞了一捆红绳给小女儿,小女儿笑起来的模样,漂亮。
吴老爷子还是头一回望着田,有种看见婆娘年轻时脸蛋的悸动。
眼前这块田是占了大半个后园,一垄一垄,又划做一格一格。
每格里一三四寸长的绿烟苗,均均匀匀的长着六七片叶,怎么能有人把土地侍弄的像画出来那般工整。
吴老爷子蹲下身,小风把烟叶吹得拂过他的掌心,他忽然道:“东家,这烟地咱别七三了,五五。”
烟地是吴老爷子的私产,陈舍微不意他会这样说,“您可还没见着收成了。”
“我放心,再说了,不是您提议,我这烟草就是小打小闹,种了供自己嚼吃的,哪敢铺开了种啊。”
吴老爷子不耽误,从后门喊了两个儿子进来移苗。
吴筷和吴勺就觉得这大户人家的院子怎么光秃秃的,没有花草,远处的小菜地倒是绿绒绒的。
陈舍微就等着移了烟苗,再用这块小田种点番椒和瓜豆,见他拿了笔写写画画的做土地规划。
筷勺俩兄弟就觉得怪,种地还能靠写字呢?
堆肥
既收了郭果儿和孙阿小做仆人,又添了阿巧这个病弱的,自然要管他们吃喝。
收成尚在秋日里,一开春买肥育苗又费了不少银子,陈舍微只看小账上银子层层削薄,幸好花市的南老板送来了尾款,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陈舍微的账册谈栩然也看过,她还想着陈舍微会不会向她讨要画虫得来的银钱,不过陈舍微一直没开这个口,反倒是有一日瞧见厨房里米缸满了,来问她是不是用了私房银子买的。
谈栩然笑笑道:“我哪有什么私房银子。”
陈舍微含着一粒腌梅,酸得五官扭曲,差点兜不住口水,摆摆手道:“家用不够我晓得,花市的账就要清了。”
南老板是个爽快人,他现今虽大多时候住在泉州,可也是这泉溪镇土生土长的,自然与陈家人打过交道。
不过他与原身不大熟,只是从那几个堂哥堂弟口中听过一两句,总是些轻蔑贬低之语。
陈舍微卖水仙种球也是同他手下掌柜打交道,南老板并不知道。
开春后有一日在泉州一场同乡会的席面上碰见陈砚昂,大赞那盆‘千手观音’的花型新奇端雅,说是送去泉州给了他大哥陈砚著。
年节里各种贵重的礼物扎堆,倒是这水仙出挑,被陈砚著留在书房赏玩。
南老板隐约在账面上见过这单子买卖,却不知是哪个师傅雕的,勉强圆了过去,特意回泉溪镇一问,才知道是陈舍微。
虽然陈舍微没有吩咐过要隐瞒身份,但南老板想一想,还是没告诉陈砚昂,挺着个西瓜肚子笑眯眯来给陈舍微送银子。
他搁下一包银子,又搁下一包。
陈舍微早起在后院同郭果儿做堆肥箱,敲敲打打好一阵,吃午膳的时候差点连胳膊都抬不起来,只能倒在椅子里皱起眉看南老板。
他这坐没坐相的,虚着眼看人,一副目下无尘的样子(其实只是累了),却让南老板觉得是手艺人的风骨呢。
听南老板说了陈砚昂称赞他的手艺,陈舍微勾起唇笑笑,道:“不必与他说。”
他的乌眸在南老板多给银两上掠过,笑道:“只说是你南老板养着的匠人就行。”
“哎呦,那岂不是委屈陈少爷您了?”南老板就盼着听这话呢,道。
“不过陈家人要是再买,价钱我要吊的高些,反正陈家有积业呢。”陈舍微原本眼神飘飘忽忽的,说这话时忽然盯牢了南老板看。
他不说,南老板也打算抬价呢。不过么,陈舍微这性子够‘独’的!
南老板毕竟场面人,听到这话,笑容颤都没颤,道:“您除了雕种球,可还有别的喜好?”
这是问他还有没有别的能耐呢。
陈舍微雕种球是和外公学的,老人家玩了一辈子的水仙,十里八乡但凡能剜上一两刀的,不是徒子,就是徒孙。
“我玩东西,只往精里去。”陈舍微有些摸到南老板的脾性了,他大约喜欢那种有点性格的人,说话也端起腔调来,“若是南老板有心,今冬的水仙花也可往精细里玩呢,配了不同的盂、碟、盆、瓶,能塑出不同的形来,到时候连器皿并花一并买卖,价钱也可开得高一些。”
南老板来就是同陈舍微商议怎么弄得精细些好卖高价的,觉得这主意正经的好,忙不迭点头答应。
谈妥了,南老板腆着肚子出门去。
这家的寥落他也看在眼里,外院还租出去了,三两仆人看起来也都是歪货。
只是不知怎么得,他摇摇头,总觉得假以时日,说不准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呦,夫人安好。”
南老板还给谈栩然见了个礼,他也是体面人,今亲来这一趟,算是礼贤下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