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花和烟苗
谈栩然陆陆续续画了十几幅虫儿的花样,不过天渐渐热起来,没人斗虫了,自然也就卖不动了,谈栩然就搁了笔。
绣坊掌柜的托王吉给带话,说是秋日里再会这位‘谈先生’,显然是很看重的。
王吉哼哼笑,说谈栩然的花样挣钱,自然要来拍马,秋日里赶早,要涨他些价钱。
陈舍微没好大的脸把谈栩然的画充作自己的,只说有位清高傲物的谈先生迫于家计卖画求生,所以不愿露面,自己也只是代卖。
卖画的钱,陈舍微都给了谈栩然。
其实谈栩然想着,即便他私扣了,自己又岂能知道?
那日碰上王吉来送钱,陈舍微当着她的面左手拿了右手就递了过来,钱数是对的。
王吉还盯着谈栩然手里的钱袋发愣,后来笑着觑了陈舍微一眼,也没说什么。
王吉出门,黄牙婆进门,谈栩然看见她身后无人,脸色就沉了下来。
黄牙婆忙道:“阿巧姑娘劳累,在我家中歇息呢。”
谈栩然岂会信她,知道这贼婆寻到了人,掂量着她不会小题大做,还想要银子呢!
“那喊了轿子去接她回来了?”陈舍微打量着黄牙婆,道:“多少银钱?”
黄牙婆又觑谈栩然一眼,小心翼翼的道:“夫人,十五两总是要的,您不能叫我连本都蚀了。”
陈舍微觉得这价钱还算实惠,黄牙婆做这生意,身段放得倒是足够低啊。
“这个自然。”谈栩然顺势将王吉给的银两倒了出来,把玩着那锭银子,道:“见人收钱。”
轿子抬回了阿巧,轿帘一掀,一个女人掉了出来。
谈栩然瞧着这个纸片般薄的女人一愣,以为黄牙婆不要命了敢耍她,可再一看,真的是阿巧。
原来那个手臂丰腴,脸颊饱满,一笑起来就皱鼻子的阿巧竟成了这副模样。
“姑娘!”阿巧跌进谈栩然怀里,谈栩然一收手臂,像是把一副骨架拢在手里。
黄牙婆对上谈栩然冷厉的目光,忙不迭要把自己摘个干净,道:“阿巧姑娘在人家老太太身边伺候,这总是个干净差事,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就成了这样!”
她只怕谈栩然又闹起疯劲来,银子也不敢讨要,匆匆逃了。
“你可是病了?”谈栩然心中疑惑,暗道不应该啊。
阿巧摇了摇头,黄稀稀的一把头发,她虽是大眼睛,却不是双眼皮,而今眼皮褶子都多出一层。
“只是饿,又没得睡。”
阿巧伺候的不是老太太,是个鬼。一个不眠不休,不死不甘的鬼。
老太太是穷出身,儿子好不容易有些出息,老头子就死了,她虽有这个享福的命,但也不知足。
儿子的钱倒是随她花用,只是不怎么亲身孝敬,娶了新妇,又有生意在忙,在家里也就那么点时间,新妇姣美贤淑,他更不愿把时间分给老娘了。
儿媳原也恭敬,早请安晚也请安,可老太太总觉得她占了儿子,每每来请安,总是百般的折磨不休。
儿子心疼媳妇,刚好又有个机会去外地做生意,干脆连儿媳一块带走。
老太太孤零零的住着,他就给买了阿巧伺候。
她一则嫌弃买阿巧费钱,又嫌弃她吃喝了自家的,二则心中怨气无人发泄,打骂不算,各种细碎折磨的法子层出不穷。
夜里不睡,一阵阵的起夜,阿巧稍迟了片刻,她就故意尿在褥子上,通身的衣裳床褥都要换过,冬夜也要即刻去洗。
白日里小睡片刻,也得人陪着,拿捏着分寸给她揉叫,且人不能出声,咳一声就要挨一下拧,即便好端端的,也会嫌你呼吸声太重。
吃食上,这老太太更是无所不用其极,银钱盯得死紧,看着阿巧做一人份的饭食。
她吃完了,阿巧只能喝些菜汁;她吃不完,故意嚼了又吐,阿巧不肯吃,只能倒了。
院子里只阿巧和一个看门的,老太太鬼魂一样跟着她,阿巧根本没有偷吃的机会,日子过得如同干煎。
“姑娘。”阿巧捧着一碗米汤落泪,“那黄牙婆若是再迟一刻寻过来,不是我死,就是那婆子死!”
看着她眸光中的恨意和脖颈上的青筋,谈栩然算是知道阿巧前世是怎么刚从出虎穴又入狼窝了。
一碗米汤润了胃肠,谈栩然又叫阿小去买了一碗豆花来。
豆花摊子就在街口,一对老夫妻卖了大半辈子,只白糖薄荷底和红糖姜片底两种。
冬日里自然是吃红糖暖身的,谈栩然心疼极了,柔声道:“咱们缓缓的再吃些。”
这豆花是阿巧从前最喜欢的。
硬邦邦的黄豆泡了泉水,被石磨碾出浓醇白浆,点豆腐一法于百姓而言无异于点石成金,胀气难解的黄豆制得滑嫩如牛乳凝冻。
红糖水随之嘬入口中,带着丝丝甘甜和姜香,抚平了她这些时日所受的苦楚。
谈栩然眼瞧着门边一抹影子动了动,陈舍微大约是替原身觉得没脸,藏头露尾的飘个声音出来。
“夫人,我同吴老爷子弄烟地去了。”
谈栩然柔柔的应了,阿巧拧起眉头,这句话里的每个字她都听见了,可连成一句话倒是听不懂了。
“夫君误食蜂蜜,死里逃生后倒像是换了个人。”谈栩然见阿巧面带狐疑,也不怎么解释,只扶了阿巧躺下,抚了抚她的面庞,道:“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