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睁眼就看见谈栩然的面庞,微挑的眉眼敛下,正温柔俯视着他。
陈舍微竟睡在了她的膝上,他不舍却又连忙起身。
阿巧牵着陈绛已经在外面了,见谈栩然的动作有些僵硬,心疼道:“姑娘是不是腿麻了?”
还未等谈栩然开口,她就被站在车下的陈舍微一拽,正歪栽在他怀里。
“那夫人就不要走动了,我抱夫人进去吧。”
谈栩然下意识圈上他的脖颈,如此亲昵又饱含珍重意味的举止,偏偏又全然不含色欲。
谈栩然对此实在感到陌生,以致于她没能做出任何的反应,只由着陈舍微抱她进去。
陈家屋檐下正站着出来送别友人的陈砚墨夫妇,皆愕然的瞧着陈舍微抱着谈栩然走过来。
“内子有些不适,等歇息片刻再来同叔叔婶婶问安。”
陈舍微彬彬有礼的说,曲氏这才回过神来,忙让下人引路带他们去客房安置。
陈砚墨的家宅不是一般的大,客院又偏些,回廊曲曲折折,台阶上上下下。
陈舍微撑着男儿面子一路将谈栩然抱到厢房床榻上,些许旖旎气息也随着他倒向床铺一动不动的动作而荡然无存。
谈栩然忍不住笑,伸手轻轻拍陈舍微的胸口给他顺气,拍了几下之后,她笑容稍收,心底悄悄窜起的这一股怜惜之情令她警觉又胆颤。
女人对男人的情感也就那几种滋味,畏惧臣服并非情意,敬仰爱慕又容易碎裂。
这些并不可怕,最怕就是一个怜呐。
陈舍微的眼睫轻轻颤动,谈栩然的手一收回去,他也不再躺了。
陈砚墨传话来,说另外几房人也到了,晚间坐下来一块用膳,陈舍微只能先梳洗一番。
女眷自然是跟着曲氏一块吃,陈舍微去吃个饭还在回廊上一步三回头,只怕谈栩然和陈绛叫这深宅大院给吞吃了。
陈舍微的几房堂兄弟与他不亲厚,妯娌间自然也没什么话好讲。
阿巧留在娃娃桌上看顾陈绛了,谈栩然身后空空,陈舍巷的夫人张氏言语讥讽,谈栩然只一笑,道:“是不比弟妹家中热闹。”
能不热闹吗?陈舍巷那么一房一房的往家中娶,庶子庶女一个个出生,她的肚子却还没有揣上过。
曲氏听得生厌,也是她疏忽了没给安排上人伺候布菜,只使了个眼色,让喜鹊去伺候谈栩然,身后的心腹老妪飞快的补上位置。
曲氏明显偏着谈栩然,另外几人很是不满,出了门就聚到张氏房中叽叽喳喳,没个消停。
张氏冷哼道:“想要陈绛给她那个跛脚的侄儿做亲罢了,不然会捧着谈氏?!笑话!”
曲氏房里还留了谈栩然和三房陈舍嗔的夫人蔡氏,而后陈姝也来了,她就嫁在泉州,离得也不远,用过了膳才来的。
陈姝是陈砚方的妹妹,陈舍巷的姑姑,与曲氏算是平辈,可曲氏待她却冷冷淡淡,不甚热络。
虽是庶房,可也过了点。
谈栩然和蔡氏都觉出来了,垂了眸子盯着自己的裙子看。
屏风后几个孩子的笑闹声传过来,叫这场面没那么尴尬了。
直到陈姝舍下面皮,凑到曲氏身侧,玩笑了几句,曲氏才正眼看她,薄薄两片唇一张,道:“也莫怪我多嘴,你高家也是清白人家,一个女人闹出那么些污糟□□之事,家中长辈竟无管教之意?”
丫鬟婆子飞快的退下,把孩子也带去偏阁玩耍了。
陈姝叹一口气,道:“怎么没有管教?我婆母嘴皮子都要说烂了,日日打发心腹去她那里苦口婆心的教诲,人家只说你个隔房的婶婆多事,又能怎么样!?”
“可那肚子大起来,又岂能遮掩得住!?便是落胎,也要抓药,万一事情漏出去,我都嫌风从她院里刮过来,脏了我的口鼻!”
曲氏看起来极为气愤,谈栩然和蔡氏对视一看,她倒还好,蔡氏尴尬的绞帕子。
“是啊,这事情闹得实在龌龊。我公爹也受不了,要是这几天她再不悔过,想法子打发了她家中养着的打手护院,开了祠堂要用家法办她!”
陈姝被曲氏说得面皮红红,时不时掩了帕子啜泣,可她露在外面的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仿佛即将发生的不是什么丑事,而是天大的喜事。
曲氏终于是满意,道:“此等□□,合该骑了木驴游街,再浸猪笼才是。”
谈栩然搁下茶盏,顺势看了曲氏一眼。
灯火灼灼,可光的地方就有暗,曲氏的身子掩在黑雾中,余一张面孔在亮处。
猛地一瞧,她的脸孔拼命端出威严肃然的表情,诡异而晦暗,好似从是身后那副占据了大半个墙面,由簪花小楷写就的《女诫》中探出来的怪物。
茶几上的油灯正好照亮那一团字,‘夫者,天也。’
谈栩然心底轻嗤,却安静如一个水晶琉璃桌屏,打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就被折回去,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如此狠辣之语,连陈姝都有些惊诧,喃喃的附和一二,道:“公爹秉性宽厚,到底是兄弟家唯一的血脉,若是她死不悔改,商量了办法,送到铜庵堂也就是了。”
孩子闹起了困,终于解脱了谈栩然和蔡氏。
蔡氏秉性端正,平日里待谈栩然虽不亲近,但也从未有过刻薄言语。
此刻廊上只有她们俩,身后婢女各抱了陈绛和蔡氏的儿子。
蔡氏忍不住道:“怎么把咱们留下来听这些脏事。”
谈栩然掐着嗓子,哀怨含恨的道:“不瞒嫂子,这高氏从前来泉溪,对我家夫君多有轻浮之举,七婶说与我听,应是要我晓得这女人快有报应了,也好宽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