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娘家是借了吴家银子才开得起榨油坊,虽说有借有还,可吴老爷子没要利钱,这世上能有几个人借钱不要利?
何氏打心眼里感激。
陈舍微账上的银子若是在泉溪镇上买了铺面,那就真的捉襟见肘了,所以虫药铺子是谈栩然掏银子买的,自然也落在谈栩然名下。
郭果儿去县衙跑文书手续时,还备了些碎银子以求个方便,没想到那书吏一听是陈家六少的,只赔笑说不必了,公事公办罢了。
郭果儿也没当一回事,只想着是给陈家族里面子,可半道上一拍脑门,想起之前来县衙过手下等田的契书,不也是磨磨唧唧吗?
哪是给陈家族里面子,这是叫甘力给吓的!
虫药铺子也招人呢,王吉给荐了俩,其中倒有一个算熟人,是许大娘的儿子,许仲。
许仲在泉州药铺里当了几年的二把手,一直升不上去,钱没怎么挣,家也顾不上,老大人了,同媳妇只有一个孩子。
许大娘觉得不成,就去泉州把儿子拽回来了,陈舍微刚好要招人,虫药铺子也算与许仲对口,沾点药嘛。
许大娘听说了,带着许仲提着礼儿上门来,碎碎叨叨一直数落他不着家,不给许家开枝散叶。
陈舍微听着还蛮有趣,许大娘性子爽利讲理,不像有些婆婆,儿子一年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还要埋怨儿媳不中用,怀不上。
许仲瞧着应该是随了爹,软乎性子,那嘴张着老半天了,尽喝茶了,想插话插不上,见谈栩然来了,连忙咬牙钻出来一句,“娘!”
许大娘这才后知后觉,陈舍微也只有一个女儿呢!
谈栩然又不是顺风耳,没听见许大娘前头的念叨,只觉得自己一脚迈进来,大家却都不说话了,故而不解看向陈舍微。
陈舍微只笑眯眯的,道:“许大哥既愿意,那就来虫药铺子试试吧。”
许仲忙站起来,道:“您雇了我,那就是东家了。我倒是愿意的,只是这虫药么……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种田的都是苦劳力,舍得花这个银子买药吗?”
许大娘一个劲的白自家儿子,哪里见过自己给自己砸饭碗的蠢货!
陈舍微倒觉得许仲这性子不错,起码不是那种两面三刀的主儿,就抄起自己誊写好的一份价目给他瞧,道:“都不贵的。”
花草都漫山遍野长着,成本极低。
许仲细细看着,道:“一亩稻田,只需用三十斤闹羊花浸液,三十斤的浸液只这个价,确不贵啊!可效用呢?”
听他还要问蠢话,许大娘就觉得心口发堵。
陈舍微觉得许仲这样较真,应该是个做实事而不善钻营的人,难怪总是升不上去。
于是他起身笑道:“我后头的菜园子里就使了些,许大哥随我看看去?”
方才进来时,一院子繁茂妖娆的花藤已经让许仲震惊了,他还想吟个一句半句的,被许大娘一巴掌拍进屋里去了。
许大娘今儿也是头回进陈家来,盯着院墙上的尖竹片看了许久,嘀咕着回家也让老头和儿子给弄上。
泉溪这些年虽然还算安生,可零落有倭寇深入的消息传来,最近一处就在山涌。
虽说住在镇上比住在乡下好多了,起码散寇不敢贸然来犯,可谁又说得准?
许家只是稍殷实些的本分人家,到底是没权没势的小老百姓,心里总有几分惴惴。
许大娘一向乐天,步移景动,她瞧着陈家的菜园子,忧愁的心思就像阳光下的薄雾,很快消散。
木耳菜籽和炸紫苏
初夏的菜园子, 眼下是最舒服的。
夜露凝在叶上,晨光微熹, 愈渐热烈, 却又未到能叫人发汗的地步。
水汽蒸腾,使着园子里雾蒙蒙的,阳光投下来叫空气中饱满的水珠一折, 茸草绿藤都笼罩在一片柔光之中。
虽说是菜园子,但也不都是绿色。
茭瓜、丝瓜、黄瓜都开了黄花, 黄瓜甚至已经凝出了小小的瓜崽。
一架一架的番茄结了果, 正卡在绿黄之间, 一旦红润起来,就是盛夏来时。
木耳菜爬得快要疯了,这么大一块地随它攀, 随它长,阳面的叶儿比手掌都大, 还开出零碎的白花。
许大娘瞧着倒有点心疼, 道:“长得太好也不好, 这都老了。”
“这倒不妨事,木耳菜又叫胭脂菜, 结出的籽能染颜色, 染出来是很好看很淡雅的粉紫色,做胭脂,染衣料, 描指甲都是好的。”陈舍微笑道:“我养这一丛本就是这个打算,夫人的蔻丹总是凤仙花的赤红色, 就算淡染了, 夏日里瞧着也热。”
许仲算是头一回同陈舍微打交道, 能看出夫妻二人感情不错,但这张口夫人闭口夫人的架势,还真是头一回见。
许大娘已经见怪不怪,陈舍微来买早膳时就这样,我夫人东,我夫人西的。
想起自家儿媳常年跟着她炸果揉面,三更天起来磨浆点豆花,分明还这样年轻,一双手伸出来,同她这个老妪也差不多。
嫁了自己儿子,又是个蠢钝不解风情,唉。
陈舍微才不管别人怎么看他,带着许仲踏着泥梗往里去看茄子豆角,宽大修长的手掌拢过沿途盛放的韭花团。
韭菜从春日长到夏日里,夏韭滋味不大好,但陈舍微也没掘了它,由它长着。
一丛丛的开了细碎的小白花,小白花又聚得紧,一团一团的,虽是白色,看着却也讨喜秀丽。
谈栩然时常剪了一捆韭花,随手插在厨房窗台上的土陶坛里,就摆在陈舍微那副笔墨书册边上。
他若做饭,也见缝插针的研读,一转脸瞧见了这坛古朴的插花,趣味雅致,也能松缓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