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会子,随从挪着步子小心翼翼的回来,轻声道:“人家说,明日的事情,明日再说。”
话毕,一个茶盏碎在脚边,门外小二恰巧经过,道:“这可要从房费里扣啊!”
两全之法和瓷窑
次日, 陈舍微也没有去见陈砚墨,搪塞的由头现成就有——公事繁重。
陈砚墨从二楼窗户朝往外看, 眼睁睁见陈舍微上了马车, 就是跳脚穿靴也来不及了。
小荠立在三楼至二楼的楼梯拐角,道:“要碗花生汤,浓些, 少甜些,要鸡蛋, 蛋花别太散了, 叫厨子等蛋凝一凝再搅开。”
小二掂着几个赏钱, 一点不耐烦都没有,笑道:“夫人真是讲究啊。”
“我们爷的做法就是这样,夫人吃惯了。”
小荠一边说一边往回走, 她才见过陈砚墨一回,有些记不得了, 只觉得这人怎么站着光听人讲话, 真是无礼。
曲竹韵曾言, 谈栩然得知替身一事后十分嫌恶,陈砚墨始终不信。
只记得那年盛夏雷雨突至, 他与一身孝衣的谈栩然在廊角暂避。
她湿发朦胧, 粉腮凝露,真如莲瓣噙雨般动人。
陈砚墨安慰她,说陈舍微年纪小不懂事, 会劝他上进体贴。
谈栩然微微苦涩的笑容,哀怨怅然的眉目, 他至今念念不忘。
“爷, 爷。”随从斟酌着叫了两声, 陈砚墨的脾气近来愈发喜怒无常了,他不敢太自作主张了。
陈砚墨恋恋不舍的从回忆中拔出来,道:“走吧,去卫所!”
陈舍微快他一步,陈砚墨也是紧赶慢赶,等到卫所议事堂后,戏虽已经开锣,但还只唱了个引子,未到高潮。
见蔡器的目光撇过来,陈砚墨搁下茶盏,正要开口,却见陈舍微一摆手,道:“也莫叫陈县令费这个口舌了,指挥使可容我一问?”
他既这样说了,怎么着也得叫人把话问出口啊。
“人人想用薯种邀功。”陈舍微说这话的时候看向陈砚墨,似乎想起什么可笑的事情,轻轻笑了一声,问:“可朝廷难道只看几个薯仔藤条,就会论功行赏?总也要瞧见收成才是,对否?”
自然是对,蔡器心里虽认同,但并未表露。
见蔡器没有回答,陈舍微继续道:“这薯种也是在吕宋窃夺而来的,且因为藏匿不便,不好多拿大的,最大的不过碗口,小的只鸡蛋那么大,薯种委实不能说多好。而且在船上还烂了些,如今只十余个。”
蔡器有点忧心的挪了下腚,陈舍微抬起眼,盯着他认真的问:“如此珍贵的薯种,漳州卫可有人会种?”
未等蔡器回答,陈舍微往椅背上一仰,老神在在的说:“我会。”
蔡器张口欲言,陈舍微又道:“指挥使也知我此番前来,为得就是帮着漳州卫谋划农事。”
蔡器先点了点头,正要说话,陈舍微再度抢先开口,“我若得薯种,育出苗种来,定然分给泉州卫和漳州卫,一同播种,各有收成后可禀福州府一同上奏,绝不厚此薄彼。”
蔡器明显意动,却听陈砚墨语带讥讽,又强作笑颜,道:“陈知事这主意倒是不错,只是你官阶卑下,口气虽大,却不知其中有几分可作数?”
“七叔也不必妄自菲薄,你我同为八品官阶,确是低微,但不卑下。”陈舍微寸步不让的看向陈砚墨,道:“我既说得出,自然能保证。”
蔡器饶有兴致的看着这叔侄俩,陈砚墨冷哼道:“智小言大,浑以为几句虚话,就能哄得指挥使交出薯种了吗?”
“噢?”陈舍微露齿而笑,故作惊讶道:“原来薯种当真在指挥使这里啊?我方才只是假设。”
陈砚墨急忙忙想说点什么来找补,就见蔡器用目光投来一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黎岱拿着一卷刚从信鸽足上卸下来的纸条走进来,陈舍微展开瞧了一眼,就递给蔡器看。
这字迹他认得,出自泉州卫杜指挥使,十分浑厚有力的一个‘准’字。
“昨夜想到的两全其美之策,杜指挥使应当是看了信就立刻回了,也算赶上了。”
蔡器沉吟片刻,笑道:“也难为陈知事想到这样一个两厢便利的法子,虽说薯种不在我这里,但只要在漳州的地界上,我总能给你找回来。”
陈舍微松了口气,道:“好,我就等您送过来,也好撇去这桩事儿,专心替漳州卫谋划农事。”
‘倒还有些心眼子。’蔡器想着,只得道:“好,好。”
既然公事搁置,陈舍微就打算陪谈栩然去月港看看瓷窑。
陈砚墨也要回去,不知他是不是掐算过的,竟与他们同时启程。
陈舍微的笑容就像画上去的一般假,撇下车帘就挂相。
“夫人还笑?”陈舍微气呼呼的,“你与他鲜有联系,他作甚一副牵肠挂肚的样子?真是恬不知耻!”
谈栩然想了想,道:“正是因为鲜有联系,所以才叫他做些痴梦乱想,我若唾其面,掴掌连连,大抵也就梦醒了吧?”
“不要。”陈舍微攥着她的手,道:“别碰他。”
谈栩然失笑,沉了声音徐徐道:“是啊,何必奖赏他呢?”
陈舍微登时面红。
黎岱赶车自是一把好手,也没刻意,可一段路就把陈砚墨的车架甩得不见踪迹了。
在月港的居所是瓷窑的裘掌事提前定下的,裘掌事是瓷窑的另一个主人,原来的主家急用现银,想要变卖瓷窑。
裘掌事经营多年,想要盘下却苦于银钱不足,他同陈砚龄有些交情,只是陈砚龄死后就没来往了,去信询问陈舍微是否有意于瓷窑,却问到了谈栩然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