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节(2/2)

今儿是收获番薯的日子, 巴掌大的一块地,委实费不上这样郑重其事的阵仗。

可等起出来的番薯装满第三筐之后, 黄理挪了挪屁股, 撅着腚凑过来飞快的说了一句,“我叫指挥使来看!”

陈舍微嘴里含着薄荷茶,咽下去的时候黄理已经奔出去了, 被狗追撵都没这么快。

也不怪他这样激动,那几个可怜薯仔总共冒了六十八个芽头, 也就是六十八株苗儿。

这一六十八株苗儿起出来, 每根藤上都缀满了番薯, 少则四五个,多则七八个,大如男子拳, 小如鹅蛋。

即便目不识丁,也能粗粗一算, 这么点地方能出几百斤的番薯!

几个挖番薯的士兵都有点打颤, 不是怕, 不是冷,是太激动了, 太兴奋了, 说不出为什么激动,道不明为什么兴奋!

听陈舍微随口叫他们小心点,这些番薯也都是薯种, 别伤了损了。

领头一个立刻扔了锄头,其余都照做, 一个个跪在泥地里用手把番薯小心翼翼的捧出来, 像在抱初生的婴孩。

陈舍微见惯后世各种番薯, 小时候乡下外公随便种的大番薯,有些大的像腌菜缸子里的大石头,肥肥壮壮的像老树根,可以和米饭同煮做主食,也可以做番薯糖,切片煮熟晾干做番薯条,都是年节里哄孩子吃的。

后来长大了,在集市里瞧见的品种更多,红心、白心、黄心、紫心,摆在一块都快赛过萝卜的五彩斑斓。

不过还是红薯吃的多,红薯的种类也不少,有中间粗两段细的蜜薯,随便一蒸,金黄软甜,还有特意培育出来的小烟薯,纤细的只比指头粗一点,连皮一起嚼吃,毫无渣丝,柔嫩无比。

焗烤番薯的甜香气恍惚间逾越时空,在陈舍微鼻尖一晃。

看着田地里堪称庄严的气氛,陈舍微一时无言,忽然觉得眼圈泛热。

第四个竹筐装满的时候,杜指挥使来了,他自然把持得住些,只走到陈舍微边上,重重的拍了他三下背。

陈舍微差点叫他捶得摔进地里去。

好不容易站定,就见杜指挥使扔过来一样东西,捏在手里一看,是他的一块私令。

“以后只要是同泥巴有关的事,没人敢不听你的。”黄理在旁笑道。

黄理知道陈舍微没什么向上爬的野心,即便见他愈发受倚重,也是真心实意的替他高兴。

在卫所里小范围的试过之后,陈舍微就要去屯田里试验种植了。

番薯一般有两种种法,一是陈舍微最开始用过的,把薯种埋进土里等待发芽,出芽后再移栽,第二种就是小时候外公常用的,直接选粗壮有根茎作为藤苗插进土里。

这两种办法皆有优劣,插藤的法子省时省力,只是苗会长得比较慢,而且需要温暖而湿润的气候,若眼下还是春季,那么这个法子会更适合,但现在已经入夏,蒸腾快而水分赶不上,薯藤的成活率不会很高。

如果是用薯仔的芽头做种苗的话,这个法子就挺耗人耗力的,而且也慢,不过,移栽时已经有芽根,所以对水分温度的要求会宽松些,更是适合夏季播种。

底下的小吏细细听着陈舍微教导,其中某个一直随着陈舍微手下的小吏举手道:“那咱们就两种法子都试试,反正人手不缺,我们会小心看护,还要请大人您费心教导,我们虽愚笨,但一定按着您的意思来办。”

陈舍微想了想,决定留下一半的薯仔以免万一,余下的就藤薯就由他们试种去。

即便是夏薯,眼下也该种了,机不可失,陈舍微就在千户所里一连待了快小半月,虽然大部分时候都在田边的凉棚底下,可还是被蒸黑了些。

陈舍微挺难晒黑的,旁人比他黑得多了,也没察觉,这要回家了,在马车上捧着镜子照个没完。

“您再黑也是好看的,就比如说夫人铺子里的漆器吧。模样好看,上黑漆还是红漆有区别吗?”

樊寻十分狗腿的拍着马屁,原本听着还挺对,可陈舍微一抬头,就瞧见一张黑黢黢的面孔,咧着的大白牙跟悬浮在半空中一样,就觉这话浑无说服力。

陈舍微出门回家都没什么阵仗,一路从午后的门廊穿过,浓荫下歇了两个抱着笤帚的仆妇,被脚步声扰醒,一睁眼惊得差点蹦起来。

“爷,爷您回来了。”

庭院里整洁宁静,有一股好闻温热的阳光气味,青砖地上片尘不染,陈舍微的袍角被灌木丛轻轻勾扯,蜡质的片片圆叶在阳光下折出珠宝一样的翠莹光泽。

“活计做得好,歇一会子也无妨。”陈舍微语气温和,令夏日午后也充满了轻盈的韵味。

“爷。”

“爷,您回来了呀!”

“爷,您可回来了。”

“爷,这回怎么去的这样久?”

“爷,回来可能好好歇上几日了吧?”

家中仆从亲热殷切,见到陈舍微回来时,一个个皆是喜色满面,语调轻快的。

内院和外院的之间空出的地界上,也是高凌冬日里玩捶丸的所在,此刻葡萄架接了回廊,藤条绿叶匍匐遮蔽,片片不规则的阳光落在地上,淡化了夏日的炎热和灼烧。

这一架葡萄廊已经到了果季,绿紫掺杂,被阳光蒸晒出清甜香气。

每日绞两串最好的送进内院,余下的下人们也可以吃,但要轮着分,不能叫人霸占着吃个没完。

葡萄架上左右间隔着挂了几个添了食水的鸟笼,反正总免不了鸟儿来吃,倒不如好好款待一番,也叫它们守点规矩,不要东啄一口,西叨一口,把架上的葡萄吃得七零八落,没一串完整的,这样也实在太无礼了。

陈舍微走进绿叶扰动的清凉廊道上时,恰有两只鸟儿在站棍上歇脚。

听见响动了,鸟儿那嵌在羽毛中的脑袋微微一摆,眼皮翕动,翅膀也随着轻颤,但它们习惯了这家人的宽纵,知道在这里是安全无虞的,又安静下来,享受着有水有食有遮蔽的一个惬意午后。

陈舍微进了内院就问:“夫人和姑娘呢?”

“姑娘去李通判家玩了,夫人在青松院里。”小荠从水房迎出来,给他奉上一盏温凉的清茶。

而今的茶水多是热饮,唯有陈舍微家中有冷泡的,虽然浸得时间要久一些,但茶味之中只有清甘,没有涩苦,茉莉花的香气也变得更加清幽,极适合夏日饮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