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愣了一下,摸了摸怀里却有些犹豫,叶孤城反倒是笑了,长久不笑的人要么像西门吹雪那样笑得很好看,要么就像叶孤城这样,笑也像嘲讽。
叶孤城笑道:“你当我是什么人?会在别人成亲的日子去捣乱?”
他不过是想见见西门吹雪,这个和自己齐名多年的年轻剑客,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剑客很少有愿意娶妻的,他从少年时就没碰过女人,因为手里那一把剑,已经要用一生去探索,哪里还有其他的时间花在女人身上?
陆小凤还是送出了邀请函,只是心里怀着几分担忧,他担心的不是叶孤城,而是西门吹雪。
作为朋友,他知道西门吹雪是个什么样的人,和叶孤城不似人间的孤冷不同,西门吹雪只是天生不爱说话不爱笑,却是个真真正正走在地上的人,他会和朋友开玩笑,练剑虽然能下苦工,却是个习惯被伺候的大少爷,他有七情六欲,愿意娶妻生子,这已经是很好的人生了。
可作为一个年轻武道高手,陆小凤又怎么看不出来叶孤城的实力要比西门吹雪高,倘若让西门吹雪见到叶孤城,发现弃绝感情会让剑道更上一层楼,那他会不会也变成这样的人?
陆小凤的担心无人知晓,连叶孤城也不知晓,因为叶孤城并不觉得自己是个没有情感的人,可偏偏世上所有人都觉得他是天外的仙。
不管如何,在一个月的婚期到来前,叶孤城仍旧是进了万梅山庄,送了一份厚礼,成为婚礼的座上宾。
两个月的肚子还没开始显怀,尤其既醉本身腰肢就很纤细,那更是看不出来了,万梅山庄准备的喜服非常华美精致,既醉在宾客中看到了好些熟悉的追求者,但她一个都没理会,毕竟她当初要是看得上眼的话,那追求者早就是新郎官了。
既醉看着身边的西门吹雪,很是满意地扫视了一圈宾客,很好,没人比得上她身边的男人,她又看了一眼,然后看了看身边的西门吹雪,揉了揉眼睛。
“怎么会有两个西门吹雪?”既醉惊讶地拉了拉身边西门吹雪的袖子,又看向客席上的西门吹雪。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在场的人都是江湖高手,几乎所有人都被新娘子的容貌所慑,注意力都在她身上,这一句出口,众人都听在耳朵里,下意识地看向那“第二个西门吹雪”。
客席上的“西门吹雪”也明显是愣了一下,目光落在那美貌惊人的少女身上,既醉又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那客席上的人,长得虽然不像西门吹雪,可身上的气息和自己身边这个是几乎一模一样的。
像是一把剑的正反面,同样的材质,同样的锋芒,连双胞胎都不会有这样相近的气息,这是一种灵魂频率的同调。
西门吹雪没有觉得叶孤城和自己有多像,其他宾客也都暗自嘀咕,莫非是新娘眼神不好?
既醉一步三回头地去看叶孤城,西门吹雪轻拢过她的肩膀,对着叶孤城微微颔首,低声道:“要行礼了。”
既醉哦了一声,这才扭过头来,亲亲密密地拉着西门吹雪的手。
剑神剑仙(19)
酒宴上借酒浇愁的人不少。
花清河手里提着一个酒坛不停地灌酒, 他酒量极好,这会儿却恨不得自己一头醉死,和他邻座的是个长相阴柔俊美的年轻人,一身黑衣, 众人离他都有些远, 那是唐门的人。
唐越阴着脸不说话,见花清河只顾着喝酒的样子, 有些冷嘲地笑了一声, 看向不远处的霍天青。
霍天青也在喝酒,他是个骄傲的人, 他是天禽门主的老来子,年纪小辈分大,武功在同辈之中也达到一流境界, 生得高大英俊,从来都是女人们的梦中情郎,直到遇见那个满脸天真可爱的姑娘。
他丢了心,也丢了骄傲,却被那天真残忍的女人弃如敝履,现在坐在情敌的酒宴上喝得像条死狗。
唐越仍旧不大死心,他自知敌不过西门吹雪, 但要是多出几个人一起缠斗呢?下毒也是要时间的, 尤其是对高手下毒, 可他又怎么说服别人和他一起行动?
一眼略过那些喝醉的死狗,唐越阴冷的眼神在酒宴上四处寻找合适的挑拨对象, 却不知他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上首的玉罗刹眼里。
玉罗刹和独孤一鹤坐的是主位正席,独孤一鹤算是既醉的半个父亲,玉罗刹那更是西门吹雪的亲父, 他甚至都没有用易容遮面,因为认识他的人实在太少,也不会来这里,除了少数几人有些察觉之外,许多人多看玉罗刹几眼都是疑惑西门吹雪居然还有个弱不禁风的爹。
叶孤城就是那有察觉的少数几人之一,他几乎是进入万梅山庄的那一刻就察觉到玉罗刹的存在,武功修身也修气,玉罗刹如今差不多在叶孤城之上两个境界左右,但那第二个境界有些虚浮,是刚刚进入,还收不住浑身满溢的气机。
这就是时间阅历带来的差距了,叶孤城毕竟还算是个年轻人。
玉罗刹见到叶孤城的时候,第一反应也是熟悉,大道同归,叶孤城和西门吹雪走的剑道极为相似,只不过一个已经走出了道,一个仍在道中,但不妨碍玉罗刹对这个年轻人有了些好感。
这会儿叶孤城端坐客席饮酒,目光和玉罗刹一先一后落在唐越身上,武道高手对杀意是很敏感的,玉罗刹正准备找个借口把人带出去弄死,到他这个境界,杀人已经不用看证据,一个满怀杀意的人坐在自家婚礼宴席上,这就足够玉罗刹动手了。
但在玉罗刹开口之前,叶孤城放下手里并没有动一口的酒杯,走到唐越面前,一只如玉的手掌钳住了他的肩膀,用一种冷淡而不容置疑的语气道:“出去聊聊。”
唐越一惊,本能想要反击,但肩膀立即一沉,半个身子都麻住了,他甚至连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就被提起带出了客席。
这一场“出去聊聊”回来的只有叶孤城一个人,自然,叶孤城没在万梅山庄里杀人,他不过是把唐越打晕扔出去了,玉罗刹派了个老仆去补了刀。
婚宴大办了三天,其中有不少人都是当天喝了一杯喜酒就离开了,毕竟江湖人很少讲这样的派头,真正连吃三天喜酒的人大多是陆小凤的朋友们,因为欧阳情和薛冰的事情,他们都默契地给陆小凤灌酒,让他想开一点。
欧阳情和薛冰在皇城司的地牢里受了许多酷刑,薛冰硬撑着不肯招认,便被用来杀鸡儆猴,在欧阳情面前一遍遍上演各种刑罚,最后欧阳情终于开了口,将红鞋子这些年的盈收账册交了出来,最让天子破防的是,钱款只有今年的,红鞋子组织往年的盈利都被一个叫做白袜子的组织收了上去。
随后薛冰伤重不治,欧阳情也遍体鳞伤被押进死牢,只等着人头落地了。
天子在宫里吃了一瓶保心丸才缓过气来,钱到了一定数目其实就是数字而已,要这么多钱不可能只是幕后之人贪财,除了造反也没别的了,天子冷笑一声,查不出钱去了哪儿,还找不到一个萝卜一个封地的藩王们?
不提朝中风云,总之就是些大刀朝着藩王们的头上砍去这些小事,既醉掐着日子一直算到三个月满怀,很是兴奋地拉着西门吹雪又泡了一趟温泉。
西门吹雪近来沉默寡言许多,但因为他平时话就不多,既醉也没注意到这一点点的不对劲,峨眉的娘家人已经启程回去了,玉罗刹更是喜宴过后两天就离开了,万梅山庄重新成了漂亮狐狸的山头。
西门吹雪是从喜宴第三日的傍晚,单独见了叶孤城一面开始变得沉默的。
同为绝代剑客,走的是相似而不同的剑道,叶孤城在见到西门吹雪之前对他的判断更多来源于自身,但在见到西门吹雪之后,叶孤城也不知是失望还是惋惜。和独孤一鹤不同,他没见过西门吹雪巅峰的神气,只见到他沉溺美色不思进取,身上气息虚浮,精气内损,但西门吹雪又是那样年轻有天赋,不免要劝上几句。
叶孤城话少,往往让人不解其意,他相处的最多的是白云城里的侍从,他咳嗽一声,侍从们能从音色里判断是受了寒还是要茶水,他看上去又是那样一个高邈脱俗之人,简单规劝几句少沉溺女色,落在西门吹雪耳朵里就成了另一种解释。
剑道应该无情吗?弃绝为人的情感,才能走上真正的剑道?
西门吹雪从小练剑,他对剑的感情极深,而对江湖人而言,手里的剑更是身家性命的保障。西门吹雪常年出门追杀恶徒,不是不知事的大少爷,他很明白自己能够轻而易举抱得美人归,靠的也是无人敢撄他锋芒。倘若他就此退步,然后沉寂下去,难道要靠着父亲的本事替他守护妻儿?
西门吹雪心中沉重,却无法对既醉言明,他每日花在练剑上的时间更多,但那种虚浮无力之感仍旧时时萦绕在剑尖。
既醉的肚子到了七个月的时候,西门吹雪开始极少和她同房,偏偏正在这个时候,他到了破境中期,剑道成了一条明确的路,从前的水准逐渐回归。
剑道……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