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风细雨(3)
方歌吟乃是一代奇侠, 一生波澜壮阔,盛年时携妻归隐,又因武功达到了一种非人境界, 踏碎虚空, 反转时光, 来到了这百余年前的北宋末年。
这时的天子还是宋徽宗赵佶,都城是汴京,方歌吟无数次想改变历史, 却都被一种冥冥力量拨转回去,甚至有一次剑已经架在赵佶的脖子上, 还是一瞬天旋地转,回到了一刻钟前未入皇宫时。
那时方歌吟就明白,自己注定是历史的看客, 他便冷下心肠来, 带着被自己误携来的妻子开始游山玩水, 后来陆陆续续救了些本该死的人, 还收了一个义子,改名方应看。
江山倾覆在眼前, 方歌吟无法改变,也不想牵扯进去, 偏偏他在江湖上名气太大,那天子赵佶为他封侯,他不愿接受, 但义子方应看却说他想见识都城繁华,也不枉红尘来一遭。
想到这个孩子从小跟着他们居无定所,又身世可怜,方歌吟也便松了口, 但告诫他不要轻易涉足朝堂,做个安享富贵的小侯爷,待时机来临,他自会去带他离开。
而时机,自然是那令无数后世之人叹惋悲痛的靖康之难。
后世人熟知靖康,却对当时的江湖势力几乎一无所知,毕竟江湖太缥缈,流传在后世的也不过一句六成雷,四万苏的只言片语,对比如今声势烜赫的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何等的讽刺。
妻子桑小娥天性善良,有一副菩萨心肠,怜悯世间门的苦难,方歌吟也是个义人,这些年救人无数,唯有一个温小白无法放下,她全然是一副离了他们就活不下去的姿态。虽然麻烦了些,但带着上路也没什么,直到今日遇到这一遭,方歌吟隐隐有些感觉,大约这随了他们夫妻十几年的包袱,到了卸下的时候。
桑小娥也睡不着觉,比起温小白流于表面的善良,她是真的善心之人,一闭上眼就是那张苍白的绝色面容,那声声让人心碎的控诉在耳边不断响起,让她额头冒汗。
翻了个身才发觉方歌吟也没有睡,夜色里的眼睛亮如烛火,她把头靠在丈夫的怀里,忽然想起自己从前和丈夫游山玩水时从未避讳过什么,之后却是连牵个手都要被温小白调笑几句,后来渐渐地只是并肩走,不再牵手了。
方歌吟轻轻拍着妻子的肩膀,他是真正的君子,从未肖想过妻子之外的女人,但他也很清楚,自从温小白来了之后,她每隔两三天就要借故和妻子一起睡,让从来形影不离的鸳鸯剑经常分离,没听过温小白情史之前,他虽然无奈,但只以为这是女子间门的情谊,可如今,他不得不想到那“勾搭妹夫”的事了。
桑小娥闷声说道:“送她回温家吧,那孩子恨极了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动手杀人,虽然……但她到底不是十恶不赦的凶徒,让她离开吧。”
方歌吟叹息一声,“你要留下那孩子?”
“对,留下那孩子,她年纪太小,却长得那么美,她母亲带着她离群索居,应当也是因为这个,可她一个女孩子总是要生活的,我实在放心不下。”
桑小娥眉头带着轻愁,语气却坚定极了,她和方歌吟之间门大多是她做决定,就像当初收养义子方应看,后来又放方应看离开,女子的感觉总是更敏锐,比起丈夫的一无所觉,她知道义子少年时开始暗恋她,也知道温小白多少对她的“方大哥”有些情愫在,但她从未明言,便是怕伤害了他们。
方歌吟也没有替温小白说话,十几年前还可以说温小白视他们为活下去的支柱,可游山玩水了十几年,她难道还抱着死志?
夫妻间门的密语温小白自然是不知情的,竹屋太小,既醉的卧房自然是她自己睡,方歌吟夫妇也没有去住关昭弟的屋子,他们武功极高,大多是在外露营,温小白也不想去住那竹屋,她心里多少有些对死人的芥蒂。
在她看来,雷损是她的追求者,关大姐借着关七的威名逼迫雷损娶了她,又对她百般妒忌甚至下毒,都是无妄之灾,实在是她这辈子遇到的诸多磨难之一。
既醉没有“昏迷”太久,半夜的时候就走出了屋子,见到方歌吟夫妻还没睡,也不说话,自己烧火煮粥喝,还给桑小娥递了一碗。
方歌吟因白日的事心中愧疚,刚开口说了一个字,既醉恨恨地看他一眼,“除非让我杀了那个贱人,否则我不信你说的半个字,那贱人是你的小妾是不是?”
桑小娥端碗的手顿了顿,没有说话。
方歌吟叹道:“她毕竟从未杀人,有更多的人比她该死。”
既醉也没杀过人,死在她手里的人却着实不少,因为美人总有护花使者,护花使者杀的人怎么能算在美人的头上呢?这辈子她还没来得及找些有本事的男人,唯一遇到的强者还是这个疑似纳了贱人做妾的老东西。
既醉心里想着脏话,脸上却没露出来,她这辈子学的脏话实在是不少了,关昭弟也是江湖女子,逃亡江湖的时候什么地方没去过?后来疯掉了,骂人的话却记得很清楚。
方歌吟说不通既醉,夫妻二人又早做了送走温小白,收养既醉的决定,于是想着来日方长,没再多话。
此后三人又在竹屋附近住了几天,方歌吟时常出去打猎,给既醉带了许多猎物,既醉只是看了一眼没说话,心里暗骂这个老东西打猎都不知道放血剥皮,整个送给她,这是赔礼道歉还是给她找活计干?
在方歌吟和桑小娥看来,自然是这孩子虽过得拮据,却难得十分有骨气。
温小白第一次过成了外人,她生得美丽,从小到大都是被追捧的,哪怕后来感情波折想要寻死,也自有人为她奔忙,只要她想接近的人,没有人会不喜欢她。
但自从那日见了既醉,就像是撞了命中的克星,她说什么没人听,她做什么没人看,除了既醉还会刺她几句,这种无人关注的感觉几乎要把她逼疯了。
这日一大清早,温小白便哭着前来辞行,她不愿回到温家,也不想去找关七,雷损的势力又太大,百般路都走不得,只想找个清净地方安顿下来,了此余生。
若是从前桑小娥定要抱着她安慰了,但被既醉不间门断地努力挑拨了好几天,桑小娥看着温小白的眼神极为冷静,半晌还笑了一声。
“那好啊,小白你更喜欢道观还是尼姑庵?不如道观吧,还能留发。”
温小白眼中含泪,心中寒凉,许久才颤抖着唇瓣看了方歌吟一眼,哭着说:“桑姐姐是真的容不下我了。”
既醉正在烧火,她什么都没说,极为自然地指使方歌吟道:“方大侠,我烧了一锅开水,劳你去帮我杀个鸡,离远一点杀,我怕吓到这位温姨,女人间门的事,让她们自己说。”
她这几天表现得都很正常,仿佛被“温小白虽然插足但她没有杀人所以不该死”的论调逐渐说服,从杀意变成针对,大约这对夫妻极少遇到像既醉这样会伪装的狐狸,一个目下无尘,一个善良观音,很轻易就被骗过去了。
方歌吟也没多想,叹了一口气,出去捉鸡杀了。
杀鸡是件体力活,杀完要放血,还要开水烫毛再拔毛,然后去除内脏,做细致点比杀人要忙活得多,支开了方歌吟,既醉把胖蛊的毒液抹在手上。
大祭司对她说过,苗疆最厉害的养蛊人一生只养一蛊,下毒是蛊,解毒是血,养蛊人百毒不侵,而那一生蛊用处可就多了,救人是它,害人也是它。
既醉抹上毒液,就在温小白正说得桑小娥伤心气怒之时,忽然一巴掌扇在温小白脸上,然后不经意地摸了一把桑小娥的手。
温小白被打得天旋地转,不可置信地看着既醉,她这辈子挨打的时候实在不多。
既醉没说话,直接端着那锅开水走出去,温小白本是要和她争辩的,但看她端着开水就不敢说话了,这要是泼过来,岂不直接毁容。
方歌吟果然在离竹屋稍远的地方杀鸡,既醉端着开水走过去,抿着唇道:“你把鸡放下来吧,我来拔毛。”
方歌吟没有拒绝,把鸡递给既醉,他的手在那一边,既醉没法自然地摸上去,料想这老男人还挺有经验,不知道是不是被温小白撩拨多了。
既醉索性把开水放下,看了一眼窗户关得紧紧的竹屋,对方歌吟轻声说道:“方大侠,你武功盖世,我陪你睡觉,你帮我杀了雷损,好不好?”
方歌吟愣住了,看着眼前这个美貌罕有的少女,她看上去并没有用身体交易的经验,很紧张很害怕,但还是努力地抬着那张漂亮至极的脸。
既醉趁他怔愣,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把蛊毒蹭在方歌吟的手背上,语气带着娇柔,诱惑道:“我还没有过男人……在杀掉雷损之前,我每天都陪你睡觉。”
蛊毒的蔓延需要时间门,既醉耐心地和方歌吟扯皮,不料下一刻手里一空,方歌吟轻声叹道:“姑娘何至于此,方某已有妻子,也绝不会做那等龌龊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