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妙宝今日并不曾和方上凛闹出不愉快了,她也没有和他吵架。
府中下人很快备了热水和晚膳来,妙宝哄睡了女儿,将女儿搁在那柔软摇篮中睡下,又亲自送了衣裳去内室给方上凛换洗,然后张罗了晚膳来,琳琅满目地摆了一桌子,搁好了碗筷,喊来在外面玩耍的女儿坐上桌。
母女两人便等着方上凛来一起用膳。
其实,过去的两三个月里,她和两个女儿过得就是这样安逸幸福的日子。
至少在他的宅邸之中,她不缺吃穿,不愁奢华富贵、养尊处优的无忧无虑的生活。
侯府中的下人们大约很是被方上凛给敲打了一番,所以面对妙宝时格外的恭敬,——哪怕妙宝想要把这宅子给倒卖了出去,估计下人们都不敢阻拦。
她每天都睡在柔软华丽的丝缎被褥之上,早起时不仅不用再自己打冷水来洗脸,还会有照顾她的老媪们亲自奉来一盅燕窝。
等到不紧不慢地带着瑶瑶用完了早膳之后,她便解了衣衫去喂女儿。
如今的瑶瑶可以在这样一座偌大园子里随便玩耍,想要什么新奇的玩具和人偶,侯府下人们都会着急忙慌地去外头买来,她再也不用去羡慕别的孩子。
瑶瑶也不需要再拿破布条来扎头发了,给她束发的绸缎,都是蜀绣中的精品。
妙宝也不用再担心自己一时没有看好女儿,女儿在外头玩耍时会被人拐走,因为侯府里每日有十几个人围着瑶瑶转,可以小心地看护着她。
花的都是方上凛的钱。
这段时日里,妙宝自己也想清了许多。
坦白来说,当真说句心里头的真心话,她自己其实对这样的富贵奢侈是可有可无的。
如今被人拿侯府主母一般捧着,可以不用再靠自己的辛苦劳作勉强混一口饭吃,她当然过得快活。
但是如果没有这样的日子,她也不会为此怅然若失、无法承受。
然,她可以去过苦日子,她不愿意让瑶瑶和璍璍都再去过这样的苦日子了。
——瑶瑶和璍璍的将来,绝对不能再像她的从前一般。
卑贱,劳苦,任人拿捏。
没有自尊。
在方上凛府中的这段时日里,瑶瑶前所未有的白胖娇嫩了起来,日日山珍海味,就连孩子的发丝都光泽黑亮了许多。
看上去不再像是个庶民百姓的孩子,倒真真像了列侯贵胄之家的千金小姐。
不说瑶瑶,就是还在襁褓之中的璍璍,因为母亲吃得好睡得好、奶水充足,所以她都看得出来比以前更容易长胖了些。
这样的生活,单凭妙宝一人之力,是给不了孩子们的。
她还是只能依附于方上凛。
起先她为这样的想法感到屈辱和不情愿,恨自己的无能为力,自己已经在这尘世上吃够了人间劳苦的艰辛,为什么还是给不了女儿们想象中的生活?
她被方上凛那样折辱和嫌弃过,不是也曾挺直了腰杆离开他自寻生路的么?
为什么现在又要回来呢?
但是随着时日渐长,她自己又都想明白了。
既来之则安之吧。
既然方上凛自己一门心思要将她找回来、囚禁在他身边,好,那她倒要看一看,跟在他身边,他愿意拿出多少的筹码来养她的女儿。
既然已经到了这个位置上,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她跟他的事情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那她就如他所愿地留下来,然后安心娇养着两个女儿长大,为女儿博来一个“侯府嫡女”的出身,让女儿再也不用步她这个母亲的后尘。
——做人玩物,成人妾室。
她的女儿将来即便是嫁人,也要风风光光地出嫁,因为方上凛的门楣在这里呢,来日来他府中提亲的人家,不说三媒六聘过足了礼数吧,就是请来帮着说亲的人,也都得是高官命妇了。
她要让她女儿过这样的体面日子。
“妙宝。”
身后忽然有人唤她,妙宝的思绪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她牵着瑶瑶的手一起起身,垂下雪白的脖颈,小心地站在桌边等着他先落座。
他不上桌,她们就都没有吃饭。
他不动筷子,她们就一口都不敢吃。
她做足了这般温柔小意,仔细侍奉的模样。
恍惚间,她似乎想起来,当年她就是这样侍奉程邛道的。
但,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方上凛刚沐浴过出来,身上还沾着些水汽。
见妙宝拉着女儿站在一旁等他,他连忙心疼不已地先抱着瑶瑶坐上了桌子,夹来一块甜糕放进瑶瑶手中,
“瑶瑶都等饿了吧?”
他又拉着妙宝一起坐下,“以后切莫再这般等了,我若还没来,你带着女儿先吃就是。”
说罢他轻轻摩挲过妙宝纤细的后腰,
“就算不怕饿瘦了你,我还心疼饿着了瑶瑶。”
妙宝亦是轻笑着拍开他的手掌,眼波间流动着妩媚的风情。
“孩子面前呢……”
瑶瑶并不熟悉方上凛,接过他夹过来的这块甜糕之后,因想起母亲说的,父亲不动筷子她们就不能动筷子,所以她现下十分纠结,有些想吃又不敢,只能偷偷看母亲。
妙宝连忙哄孩子先吃了。
瑶瑶这才小口小口地咬起来。
起先瑶瑶在这蓦然多了一个陌生男人的饭桌上还十分拘谨,但是方上凛一直给瑶瑶夹菜剥虾,瑶瑶也就渐渐放开了许多。
她是小孩儿,吃不了太多的东西,很快就吃饱了,吃饱后就呆呆地坐在桌子上不知道干嘛。
方上凛抱着孩子下了桌:“想出去玩就去玩吧。爹爹回来给你带了不少的东西,你去挑挑看,有没有喜欢的。
——对了,爹爹还在外头给你捉了对松鼠,你去不去看看?”
瑶瑶瞬间被勾起了兴趣。
但是母亲又和她说过,父亲不下饭桌,她们不可以提前离开,这是很失礼的。
方上凛看出孩子的犹豫,十分温和地对她道:
“别怕,你是这家里的大小姐,在爹爹跟前做什么都不用怕。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是了。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吃完了,想去哪就去哪。”
瑶瑶这才蹦蹦跳跳地去了,在下人们的指引下去看方上凛带回来的那对松鼠。
瑶瑶走了后,这屋子里就又只剩下方上凛和贺妙宝两个人。
烛火如星,摇曳出一片昏黄却温暖的光,落在这张静谧的饭桌上。
妙宝笑着打破了这片沉默:“侯爷别惯坏了她。若是来日瑶瑶的婆母生气她不懂规矩,到咱们府上来逼问,说,这媳妇也忒没规矩了,你娘当年是怎么教养你的?您让妾身如何回话呢。”
方上凛搁下手中的筷子,借着这片泛着暖意的烛光打量着她的美丽。
这几个月来,她的肌肤更白皙细腻了许多,整个人的气色也是眼看着就变好了。
因为生育了孩子,她的身段更妩媚丰盈了些,胸前漾着一片雪白的起伏。
“没什么大不了……”
他道,“我活着一日,就不会叫有人敢这样说我的女儿。我若是死了,留着我积攒下的家业在,大不了瑶瑶就不和他们过了,回了自己家来,咱们也不是养不起。”
妙宝笑了笑,拢了拢自己身上的的衣裙。
“侯爷正当盛年,可别说这些生死的话了。”
他却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到了自己腿上坐下。
妙宝惊呼了一声。
“其实我在外头的时候,是想过自己会不会死的事情的。”
他俯身亲了亲贺妙宝的耳垂,附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我真怕我死后你和女儿在这世上受人欺辱,所以,我让我的几位同僚早已做了一个公证,将我死后的大半家产都只留给你和女儿。”
“你放心吧。我若无子而死,这侯府的爵位绝不会留给我弟弟的。我也不会再让你受他的气,你和女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说的确实情真意切,可是妙宝的眼底却并没有几分感动的色彩。
“回来吧。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以后在我身边,我不会再让你和女儿受半分的委屈的。”
妙宝慢慢倚靠进他的怀里,由着他剥去自己的衣衫。
他身上还负伤未愈,但是眼下他自己一心贪欢,身体是他自己的,他都不在乎,妙宝更不会在上头多花了心思去规劝,也就半推半就地随他去了。
*
第二日,方上凛确实将当年的吴氏一家合谋杀害自己兄长以悔婚之事呈书给了皇帝,并且在面圣之时亲自解释了所有事情的原委。
并道,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希望皇帝可以还他兄长一个公道,也希望皇帝可以做主废弃这桩他当年受吴家人算计才不得不应下的婚事。
他还额外向皇帝强调了一番自己的清白:
“当日,那吴氏一家口口声声辩称臣的兄长与吴氏未婚而有染,毁坏吴氏的清白,臣才不得已代替兄长认下这门亲事的。臣虽曾与吴氏成婚,可是一直以待长嫂般敬重吴氏。陛下明鉴,臣虽与吴氏成婚数年,却从未有夫妻之实、乱伦理纲常。”
这到底也还是一桩惹人议论的丑闻,从前方上凛不大敢说,是因为没有机会当面向皇帝陈情。
因为他人在边关,倘若就是这么一道奏章把家中丑事抖落在京城里,若是让三省六部的大臣们议论了一番,风向脱离了他预期中的状态的话,那他一时半会又赶不回来,又无从亲自到皇帝面前辩驳,任由别人七嘴八舌地讨论他的家事,那一切就全完了呢。
现在他正好可以站在皇帝的面前,并且在自己立下战功、皇帝战事已了心情甚好的时候说出来,那就简单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