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婠婠也有察觉,晏珽宗是早就乐意让她给阿鸾断奶的。
产后哺乳的日子里,婠婠泰半时间都精心养着奶水,平素喂养女儿也格外精细,甚至几乎每次给女儿吃奶之前,还会用温热的清水沾湿帕子,把自己双手和胸脯处都仔细擦拭一番,这才会送到女儿的嘴里。
她待自己都如此严格了,怎么可能会由着晏珽宗对她胡来、亵玩了女儿吃饭的地方?
床榻之间,他有时意乱情迷地伸手爱抚,将那对软白的兔捞在自己掌中,婠婠都不厌其烦地一次次拍开他的手,不准他这样放纵地对待自己。
而阿鸾被送去孟夫人身边断奶的那几日里,他整个人便格外的亢奋,完全有意放纵自己在她身上沉沦,享受着她身体每一寸都独属于他的快感。
——自阿鸾断奶之后,她身上再没有一处地方是他碰不得的了。
每一寸肌肤娇骨,都只属于他。
元武九年的六月,沃野防御使高桢的曾祖父去世,时年近九十岁的高龄。
高桢按照律例停职守孝,携妻女回乡为曾祖父治丧。
自古文武官员皆有“丁忧”之惯例,在朝为官者需要在其父母去世之后停职、守孝。但是不同国朝也有不同规定,有些朝代不仅需要为父母丁忧,也包括祖父母、长兄去世之后为之停职服丧。
而大魏的惯例延伸至仍需为曾祖父母丁忧守孝,只不过时间从为父母丁忧的二十七个月、祖父母守孝的十七个月降至七个月即可。
何况,即便没有这条律例,高桢身为家中长子、长孙、曾长孙,高家的老祖宗故去了,他也是不得不向朝廷告假回家治丧的。
六月下旬,高桢带着妻女简要收拾了行囊,将沃野城大小事宜转交给副使,一家三口往高桢的原籍弋州去。
弋州恰在濂州边上。
郁姬给女儿雁雁同样换了身素白的小裙子,雁雁早已过了周岁,十五六个月的大小,活泼开朗,分外惹人喜欢,最喜着鲜亮之色在身上。
见母亲给自己换了麻布白衣,雁雁有些不适应地扯了扯,挣扎着想要脱掉。
郁姬连忙为她拉上:“……老祖宗仙去了,你是他的玄孙女,也得给他服丧,雁雁,听娘的话好不好?”
恰这时高桢从外头掀起车帘上了马车,打断了郁姬的话,“服什么丧,她还是个小孩子。”
车马劳顿,高桢怕女儿在马车上待的无聊了,方才下马经过沿途县城时特意去街市上买了几样新奇的小玩意儿,从袖中取出,放在雁雁面前给她看。
又解下女儿身上的白衣,从箱笼里翻了翻,找出一件鲜紫的小裙子给女儿套上,在女儿脖颈间戴上一枚琳琅作响的金锁项圈。
雁雁最喜鲜艳、最爱打扮,换上新衣后,她高兴得张着嘴儿直笑,用力摇着自己胸前金锁上的铃铛,铃铛越响她越开心,嘴里又啊呜啊呜含糊着叫爹。
郁姬也是一身素裙孝服,无奈地坐在马车的一角,看着这对父女俩玩闹。
一整个下午后,精疲力尽的雁雁吃了奶水沉沉睡下,一副雷打不动的好眠模样。
郁姬守在一旁,微垂着眼眸,似是心事沉闷,不得展颜。
高桢小心从女儿的摇篮边挪了过去,揽着她的肩膀让她靠到自己怀中:
“我死了自家的太爷都没这么难受,你替我哭什么丧?还非要带着我女儿一起?”
郁姬轻轻叹息,眉眼低垂:“老祖宗不喜欢我们母女……到时候,公爹和婆母他们,还有祖父祖母,家中族兄叔伯,会不会、会不会不让我们母女进门?”
高桢在沃野自行娶妻,其实未经父母之命,这桩婚事总透着些“为非作歹”的意思。
但是另一面,国朝礼制,又并没有板上钉钉地说死了不允许适龄男女自行成婚的法典。
毕竟天下之大,总有些意外的特殊情况在。
或如行商在外的商客们,或许戍守边塞的将士,离家千里,分别父母,父母子女之间数年不得相见的。
一时到了年纪,他们自己在外头相中了女子,只要是三媒六娉过了礼数,将对方娶回家来过日子,对方也为他生儿育女了,难道这桩婚事就因为父母无法过来亲眼见证、就不作数了么?
也并没有这样的道理。
高桢自作主张先娶了郁姬,有的是云州城里收了他好处的媒人们“上门说亲”,过了明路。
张大都督的妻子苏夫人认下郁氏做养女,高桢的聘礼是送上张大都督府里的,郁氏出嫁,苏夫人也贴了些嫁妆,张氏夫妻二人光明磊落送郁氏上的花轿,亲自送她出嫁的。
高桢摆的喜酒,遍请沃野守将士卒上下,这么多人亲眼见证了的,这婚事如何能不作数呢?
——独独在弋州老家的高家阖族人就觉得不作数。
郁姬的身份到底遮不死,只要派人仔细去偷偷打听打听,知道自家长子长孙长兄在外面偷娶了前突厥可汗的暖床姬妾,残花败柳之身,污浊下贱之血,高家上下便被气个半死。
家中父母、叔伯、族里兄弟们,早就雪花一般飞书送到沃野来,痛骂高桢当真是被这狐狸精迷了心窍了!
痛心疾首,可谓极矣!
那位逝去了的老祖宗,高家老太爷,去世前几个月还从榻上强撑着身子起来写信,勒令高桢将这下贱的突厥贱妾休出高家,连带她生的那个杂种也扔出去,否则就要如何如何寻死觅活、如何如何甚至叫嚣着要把高桢逐出族谱家门云云。
高桢素来不将这些威胁放在眼中,雪花般飞来沃野的信件,也都叫他随手投到了香炉里烧了个干净。
只是……难免他公务繁忙,偶尔有那么一两次,这些信送来的不是时候,也不小心叫郁姬自己撞见过,更何况弋州高家的老祖母也亲自派了亲信的一个老妈妈过来,指着郁姬的鼻子当面骂她、让她滚出高家等等。
不过,高桢都将这些事情压制了下去,从来没有让郁姬为此烦心过。
他每一次都会对她说,让她和女儿永远不必理会。
亦如今日。
高桢安抚着她,声声冷笑:“不让你和雁雁进门?我看他们谁有这个胆子!那老家的大宅子都还是我的银钱俸禄买的,不让你进门,索性我将他们全撵出去反倒干净。”
郁姬的脑袋在他怀中蹭了蹭,百般柔婉温顺,“别!你别为了我和家里人闹不痛快,届时若是父亲母亲和家中亲邻们不喜欢我和雁雁,我们母女在城外农庄里租个宅子,私下给老祖宗守孝就是了……”
“不必。”
高桢回绝,“没什么可怕的,朱朱,别多想了,反倒累坏你自己的身体。我要守孝七个月,你就带着雁雁和我在家中闲住半年就是,别的什么都不用你操心。我活一日,便不会叫别人轻贱我的妻女。”
郁姬慢慢合上眼睛,在他没有看见的地方,眼底却是一片狡黠而得意的光彩。
她太会演戏,也善于拿捏男人的心,面子上的工程,素来是她的拿手绝活。
从留在沃野的那一日起,她就下定决心借着这个男人手中的势力报复那个所谓的“外祖父”。
她勾引他,诱惑他,蒙骗他,和他玩鱼水情浓、两心相许,骗他一往情深,借着他的权势给自己的外祖父一家使绊子,让那个畜生不如的凉薄男人眼睁睁看着自己一世树倒猢狲散、家财尽亡去、子孙满堂哀。
让那个外祖父亲眼看着自己一世经营,一夕破败。
只有高桢能帮她,只有高桢最合适。
在她之前,他没有过别的女人,她在男女情事里如鱼得水,手段娴熟,果真勾得他食髓知味、再难放下。
可是演着演着,时日长了,
——她怎么猛然惊觉,自己似乎亦付了一颗真心出去了?
七月中旬,高桢带着妻女路过弋州的隔壁濂州。
一家三口悄悄先去濂州城内小住了几日。
濂州郡守,乃是高桢舅母的兄长,是他舅母的娘家人,也就是他舅舅的老丈人家。
这个关系说近其实不近,说远不算太远,但若是双方同在官场中的话,在权势利益的稍稍催化之下,也就更容易亲近了很多了。
高桢同自己舅舅家的表兄弟们一般,也唤这位郡守做“舅舅”。
高桢夫妇二人谦卑恭顺,一副晚辈姿态,这位郡守舅舅也待高桢一家三口热情周到,见了“外甥媳妇”,郡守夫人还热情地给郁姬套上一只玉镯儿,又在雁雁的脖子上挂了只金锁。
雁雁平生爱极金锁铃铛,最喜欢这种又晶亮又响亮的东西,握在手里摇个不停。
一家三口和郡守一家用了顿饭,高桢忙着正事,便带着妻女去了濂州官衙里的地牢处见人。
见郁姬的那个外祖父。
但也只是血脉上的外祖父而已。
地牢潮湿阴暗,环境极差,时有蛆虫老鼠在角落里滋生滚动,令人作呕。
郁姬顿了顿,执意让高桢抱着女儿在外头等她,自己进去见那个老男人。
高桢劝不住她,见她心意已决,只好叫奴仆小心跟着她,自己带着雁雁在外头等候她。
他知道她心中有一桩沉重的心结,也许即便是丈夫和女儿,她也不希望他们见证这些。
心结么,就让她自己去解开吧。
郁姬在这昏暗恶臭的地牢里走了很久,才终于在地牢的一角见到了那个人。
听外祖母说,他叫裴序光。
外祖母常常会在寂寥的深夜里,将这个人的名字挂在嘴边。
她会用一根小木棍一遍又一遍地在地上画出这个人的名字,然后再流着泪一遍又一遍地擦掉。
外祖母姓郁,叫郁徽兰。母亲也姓郁,叫郁青锦。
她也姓郁,她的大名叫仙蕤,蕤姬,乳名唤“朱朱”。
外祖母曾经说过她们的名字很好听。
可惜,她们的名字,在那个充斥着突厥语的世界里,根本没有被人用到的机会。
没有人会在意“徽兰”二字有什么美好的寓意,“青锦”又是怎样的寄寓,“仙蕤”又是什么意思。
突厥人对她们这些奴仆的称呼,简单而又粗蛮。
即便用不到,可是外祖母还是用尽心思为她和母亲取了名字。
即便用不到,外祖母还是几十年来都没有忘记过自己的名字。
外祖母去世之前,忽然回光返照般的紧紧握住她的手,对她说道:
“朱朱,叫一遍我的名字。叫我徽兰……叫我徽兰!”
这个要求看似十分的令人摸不着头脑,可是郁姬却知道外祖母这到底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