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枝一惊,此时自是再无拒绝的余地了,甚至因着陆衡这般不悦的目光,心底又开始担忧着自己今日这装扮不太适当。
扶着长梯的把手步步向上,站到陆衡身侧后,沈南枝便唤了一声:“世子。”
陆衡知晓自己一直在看她,他移不开眼,甚至控制不了自己的神色。
沈南枝低柔的声音将他的思绪唤回,周围嘈杂的声响让他意识到轮船上宾客众多,他不应当这般失态,这才强迫着自己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嘴上不自然地数落着:“怎晚了这般久,真能磨蹭。”
沈南枝垂下头来,面对陌生的宾客和显然与她格格不入的宴席感到十分拘谨,只得下意识向陆衡身侧靠近了些许,低声答道:“梳妆打扮耽搁了些时辰。”
随着沈南枝的靠近,一抹淡雅的幽香蹿入鼻腔,若有似无般萦绕在四周,陆衡霎时喉头一紧,不自觉滚了滚喉结,视线再次挣脱了束缚,重新落回了沈南枝身上。
她今日,当真是极美的。
一身琥珀色的烟罗裙衬得她肌肤柔嫩光滑,这般距离看去几乎看不出她面上胭脂水粉的痕迹,但仅是这般略施粉黛的装点,却让她整个人焕然一新,眉眼都生动了起来。
一改之前寡淡无味的素色宽松衣袍,烟罗裙腰间纯白的系带勾勒出她细窄的腰身,而上方绣着花纹的交领衫下包裹的浑圆撑起了胸前的牡丹刺绣,令人不知该将视线落在那栩栩如生的牡丹花上,还是她这无一不透着成熟女子勾人的妖娆身段上。
魅惑,却又不低俗。
陆衡知晓自己看得出神,甚是感觉到了自己略微乱了节拍的心跳声,只觉沈南枝今日这副扮相,他实在无需吝啬一句私底下的夸赞。
张了张嘴,陆衡正欲开口,一旁却忽的凑来一句声音:“在下唐东,见过世子妃,此前便闻世子喜得皇上赐婚,迎娶娇妻,今日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沈南枝惊了一瞬,怎能听不出唐东言语中的夸赞,只是她并不确定这话是在人前客套,还是她当真因着今日的装扮叫人眼前一亮了,下意识侧头,便想去看陆衡的反应。
只见陆衡方才要说的话被骤然打断,脸霎时便沉了几分,这会若是再要在唐东面前夸赞沈南枝几句,那便像是要将他之前同唐东所数落沈南枝的那些话,全都啪啪打在脸上。
默了一瞬,他面不改色接话道:“不过是寻常女子罢了,你我之间无需这般阿谀奉承,若是时辰差不多了,便准备驶船吧。”
沈南枝张了张嘴,在陆衡这番模棱两可的话下,一时间也不知应当再说些什么好,只能朝唐东微微颔首,而后便敛目低眉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
唐东挑了挑眉,倒是也没再多言,转而向陆衡作揖行礼,这便前去吩咐长梯下的下人准备拔锚驶船了。
唐东走后,陆衡似是在思索着什么,沉默地站在原地。
沈南枝下意识抬眸扫视了一周甲板上的光景,娇美的女子被与之年龄不符的中年男子搂在怀中,两名年轻俊美的青年手握酒杯身形靠得极近,以及独身一人把玩着手中物什的锦衣公子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沈南枝犹豫片刻,还是硬着头皮打破了沉默,向陆衡问道:“世子,今日宴席,我需得做些什么?”
陆衡回过神来,再次看了眼沈南枝,很快又移开了视线:“什么都不必做,待会船开后,会有人带你进到房间里,你便在里面老实待着便好,若有人来房中敲门,你便如实交代自己的身份,其余的便别多言别多问,更莫要离开房间窥见什么不该你看之事,待到宴席结束,我会来找你,届时一同回府即可。”
陆衡的话语冰冷没有起伏,好似在向下人交代任务一般,听得沈南枝心底有些不明所以,更是觉得有些发闷。
他的意思是不会将她带去介绍给在场的宾客认识,却又要她自行向旁人告知自己的身份,这是何意沈南枝并不明白,但这显然是叫她难堪的做法。
而她今日精心打扮许久后前来参加的宴席,仅是需要让她在一间没有人的屋中待上大半晚即可,那她又何需要出现在这里。
别的话语沈南枝没有心思再去细想,只觉此时手脚有些冰凉,更甚觉得自己很是可笑。
但她已是身在此处,陌生嘈杂的环境令她感到不安,沉默的片刻间,船锚已是被拔起,船身缓缓驶动起来,周围传来轻微的欢呼声,好似有什么令人愉悦之事将要到来。
沈南枝别过眼去,微不可闻应了一声:“好,我知道了。”
陆衡在杂乱的声响中,却是清晰地听见了沈南枝的回话,低落又无奈,像是隐忍了许多无法释放的情绪一般,叫他心底一颤,霎时有些对自己期待已久的宴席失了兴趣,想就此改变原有的计划。
可很快他还是恢复了理智,今日自然不是能带着沈南枝同玩的局面,将她一并带来,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顺势也搪塞徐氏那头不许他与唐东来往的命令。
他心中不可否认地承认今日的沈南枝令他颇为心动,甚是此前那些极力想要尽快摆脱这桩婚事的想法也在此刻消散了好些,但今日之事自是不能就此作罢,便也只能继续照计划行事,待他今日玩乐之后,他也不是不可以考虑将沈南枝留下,往后自然也多了是时间与她相处。
这般想来,陆衡心里又舒坦了不少,唇角有了弧度,微微上扬着:“嗯,那我便让人先带你进屋,若是觉得无趣,也可唤人给你拿些书来翻看。”
即使陆衡缓和了些许语气,听上去像是极为照顾自己妻子感受的态度,沈南枝却是仍旧垂着眼没什么反应,陆衡兴许连她不怎识字也不知晓,就算知晓了,大抵也是万分嫌弃的吧。
沈南枝微微点了头算是应下了,在陆衡离开的同时,目光落到了轮船一角的围栏边,一道在夕阳下模糊不清的背影出现在视野中。
沈南枝一愣,似是觉得这个背影有些眼熟,甚至明显感觉到此人与其余前来参加宴席之人显得格格不入。
方才那个地方便站着这样一个人吗?她似乎并未看见。
待到西边最后一抹斜阳落下,沈南枝再定眼看去,那道身影早已淹没在了人群中。
白日里便昏暗迷蒙的偏厅中,入了夜便像是一处隐秘又吸引人的乐园。
套上灯罩的烛灯将晃动的光影倒映在墙壁上,人们脸上的神色模糊不清,奏乐的声响似是要盖过人们说话的声音,唯有贴近彼此的身体,凑近对方的耳畔,才得以将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脖颈,激起一片荡漾心神的涟漪。
烈酒混杂在暧昧的气氛之中,陆闻独坐在角落的那桌,指尖轻点着桌面,好似在等待着什么的到来。
这本是个极为隐秘的位置,若非刻意去看,几乎无人会注意到那里还坐了一人,只是光线似乎也在眷恋他的俊容,零碎的烛光时不时扫过他棱角分明的侧颜,将他冷厉的外表也好似镀上了一层柔美的金边。
陆闻修长如玉的手指微微弯曲,拿起桌上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肌肉线条优美的脖颈随着吞咽的动作将肌肉显得更加诱人,喉结上下滚动着,微开的交领衫露出了他肩颈处凹陷的锁骨,衣袖因着抬手的动作露出一小节手腕,臂膀上几道深浅不一的伤疤掩藏在了暗色之中,很快又被他拉下了衣袖完全遮挡了去。
直到这艘载着众多权势富贵的轮船在金湖的中央停驻下来,也终是有人走向了暗色中的角落,低头在陆闻身侧说了些什么,陆闻便了然点头,毫不犹豫起了身,弃了那半壶未喝完的酒,跟着来人快步走出了偏厅。
白日里还人潮涌动的甲板此刻已是空无一人,连接着轮船的各个画舫中,似是晃动着男男女女模糊不清的倒影。
陆闻跟着带路之人一路穿过甲板,而后在轮船侧方一处隐秘的位置前,打开了通往轮船地下室的门。
带路人走在前面,熟练地向陆闻叮嘱着:“待会见了主子,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也别说,好好服侍主子,若是得了主子欢喜,日后便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陆闻神色淡漠地跟着在那人身后,晦暗不明的目光中似是翻涌着令人胆颤的杀戮,但无人瞧见他此刻的目光,在走到楼梯尽头之时,他已极为熟练地将这份目光收敛了起来,转而顺从道:“是,我知道了。”
到了地下室的大厅光线才逐渐明亮起来,带路人侧头看了眼陆闻,初衷似乎仅是好奇今日是何等货色罢了,却是在下一瞬怔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