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着头咬着牙,把想要骂死梁宴的心情咽回去,规规矩矩地拱手答道:“是臣失职。”
由于皇后人选的裁决一拖再拖,那年去天坛的祭祀只能由我领着一众大臣,陪着梁宴前往。也就是在祭祀的那一天,我遇见了偷跑出来围观的骁骑将军独女,萧嫣。
我对萧嫣的印象只停留在内务府送来的贵女名册上。骁骑将军年迈,征战沙场一生只有这么一个女儿,金枝玉叶地捧在掌心里养大,一早便私下给我塞了书信,不愿女儿进宫为妃。
那天我注意到萧嫣的原因不仅是因为她站得前,一介香闺小姐挤得鬓发缭乱地站到人前,很难不惹人注目,但还有一项最重要的原因是,我注意到她望过来的目光——她望向梁宴的眼神里全是眷恋。
少女怀春。
我想。
她心悦梁宴。
其实皇后人选之所以迟迟定不下来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当年的我太心软。我没把这件事当做是皇帝娶皇后,而把它当成了梁宴娶发妻。
我几乎是一路看着梁宴从幼时到长大再到成为九五至尊,说没有情义那是假的,即使那些情义在梁宴对我做了混账事之后已经消磨的差不多了,但终归还是有一点情义在。那一点情义撑着我对梁宴娶妻这件事斟酌再斟酌,小心再小心。
皇后人选一直是有的,只是我不满意。那些名门贵女想嫁的是能带给她们乃至整个家族一生荣华富贵的陛下,而我想让梁宴娶的是一个真心真意对他好的妻子。
我千挑万选如今终于该板上钉钉的皇后人选就站在眼前,但我心里却一阵茫然,并没有如释重负的喜悦,到有点……空落落的感觉。
“看什么呢你,写祈福单子了。”梁宴注意到我长久停留的目光,抬手揽了下我的肩,嘴角挂着笑,语气里却带着点凉意:“让我看看,是不是哪家的小美人太过惊艳,竟然能入得了宰辅大人的眼。”
“出神而已。”文武百官和平民百姓都注意着梁宴,我实在不好直接把梁宴搭在我肩头的手拂下去,只好往旁边退了一步,去拿写祈福签用的纸。
梁宴往人群中扫了一眼又转过头来,看着我手中的纸说道:“皇家祭祀一向最灵验,宰辅大人可要诚心点,说不定得真龙庇佑,所愿能实现。”
“我与皇家可是血海深仇,化不开的那种。我还指望他保佑我?”我嗤笑一声,挑着眉仰起头,在梁宴耳边轻声说:“陛下与我不过半斤八两,一个踏着父兄尸骸登上皇位的人,你还指望祖宗先辈庇佑你吗?陛下,该诚心祈祷的不是臣,而是您啊。你还是祈祷别被厉鬼缠身,英年早逝的好。”
梁宴借着衣袖的掩挡捏住我的腕骨,手下用着力,嘴角噙着冷笑:“我从不信鬼神,也从不祷告。”
我挣开梁宴的手一看,腕上果然青紫了一块。懒得再搭理他,转身抬笔去写求福的内容。
梁宴站在我身后不近不远的位置,只能看见我落笔的手,却瞧不见纸上的内容。他看了会,突然问我:“你求什么愿?”
我腕疼的落笔不稳,心里正烦,闻言气冲冲地道:“求你精尽人亡,早登极乐!”
梁宴在我身后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我敢保证,他那笑里没有一丝一点愉悦的意思。因为下一秒,他就站到我身侧,朝我的腰间狠捏了一把。
我疼的浑身一激灵,没想到他大庭广众之下还这么大胆,只来得及把刚写好的福签折进手心里。
梁宴揣着手站在旁边,没有一点作恶的不好意思,他冷冷地朝我看过来,指尖捏着张签文冲我扬了扬,笑道:“看来我跟宰辅大人真是心有灵犀,我求的也是……”
梁宴低下头来,看上去像英明的君主有什么事要跟忠诚的臣子交代一样。
只有我知道,梁宴在我鬓旁耳语:“我求的也是,祝沈卿……早入地狱。”
我捏着签文的手一紧,没再看梁宴,退回臣子的队伍里去。
谁也不知道,那祈福的黄纸上我只写了八个大字:
——“海晏清平,天下安宁。”
衣冠冢
“陛下回来了吗?”
我飘落下来静静地看着萧嫣。
她嫁入宫前曾揪着帕子一脸期许的问我:“沈大人,我真的能入宫吗?阿爹说我的名字犯了陛下名讳,是没有资格进宫的。您真的能让我进宫吗?”
“陛下不会在意这些小事的。”我温和的对她笑,向她承诺:“您会成为中宫皇后。”
时隔多年。
萧嫣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怯怯生生偷瞄梁宴的小姑娘,我也不再是那个温和的愿意对她笑的沈大人。我们之间隔着仇恨、怨嫉,隔着她新婚之夜梁宴的不辞而别和突然来访,隔着这深宫之内她不见天日的哭泣以及我对她深深的愧疚,如今还隔着生与死。
梁宴实在狠毒。
他不仅折辱我,还成功让我得罪了中宫皇后和骁骑将军一家。而我秉持着我那仅剩的一点点良心,千挑万选了一个爱梁宴的,也毁了人家一生。
我叹了口气,听见一旁的宫女回答她:“陛下先前是回来了,但奴婢方才听苏公公说,陛下用了盏热茶就又走了,独身一人不知去了哪里。”
“呵,他还能去哪里,”萧嫣冷哼一声,豆蔻的指甲搭在婢女的胳膊上。她那双眼里全然没了对梁宴的喜爱与少时的活泼,只剩下一汪平静的毫无波澜的眼眸,说话的时候流露出些许讥讽:“无非又是守着那座什么都没有的衣冠冢去了。活着的时候没见他对人有多好,如今人死了,他倒是好像比谁都难过似的,惺惺作态。”
婢女吓的左右环顾了一圈,劝道:“娘娘慎言,陛下这几日心情都不好,您可千万别在这时候得罪陛下。”
“我得罪他还少吗?”萧嫣摆了摆手,“罢了,今日就不去了,改日再去找他说也是一样的。”
我看着她们主仆远去,皱了皱眉,又抬头看向不远处的乾清宫。
衣冠冢?
死了人?
这都什么有的没的。
我站在原地纠结了一会,最终还是没能抵过好奇心,朝乾清宫飘去。
乾清宫很大,但我对这里可谓是轻车熟路,一年有一大半的时间我都被梁宴困在这里,不是公事批折子就是私事被压在龙床龙椅上,总之就是跑不掉。
所以我几乎没怎么转就在后院里瞧见了梁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