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马马好像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提着冲浪板在海滩上走了好一会,在等海水把脚上的沙子冲干净,但是越走越痛,低头一看,满沙滩的贝壳把脚掌划破,他就在原地站着不动了,后来坐在冲浪板上,眼皮重重的很烫,所以就把眼睛闭起来。
下一次眼睛睁开来,眼前是一个男生的肩膀,他忍不住朝肩膀吹气。
肩膀抖了一下,随后马马被放下来。
肩膀上的头转过来,马马有一点记起来了,原来是天使,但他又想起来了,现在好像是在现实里,而现实里没有天使。
陈东很疑惑的样子:“你怎么回事?头晕吗?”
马马说:“没事。你把我背到哪里去了?”
陈东愣了一下,说:“我在找出山的路。”
“你是不是找了很久呀,可是我不想出山,我是来山里玩的。你要出去我给你指路。”冯马马看着陈东脸侧的汗,慢慢地说。
“我想把你送出去,你发烧了,自己都不知道?而且山里有什么好玩的,往里边走很危险。”陈东有点着急,他抓着身旁的树干,忍不住摇了一下,树叶正好落到了马马的头顶。
“发烧没关系,我之后喝点水就行了。”冯马马开始反问,“你来这里干什么?”其实他好累,很冷很饿,强撑着说一会话。脚开始发虚。
陈东开始说瞎话:“我小时候在山里长大,想来看看。你这样不行,我要把你送出去,这里没有干净的水。”说完他开始扯马马的手,想把他背起来。
马马的头很痛,眼前花花的,开始漂浮一些来源不明的小金星,后来就一点也看不见了,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在被呼唤,得不到回应之后又被背起来,下一次要记得问一下名字,免得别人叫自己都不知道,他最后对自己说。
陈东觉得马马像陈耳,虽然陈耳是女孩,但是两个人都很轻,也都很倔强。
他想起来上一次北北离家出走,大概是因为奶奶说她不吃菜以后嫁都嫁不掉,后来又说起隔壁邻居黄爽姐姐18岁就把自己嫁掉了,自己羡慕得要死。北北很气,就跑走了。
陈东去找,看见她就坐在黄爽的窗子下面,汗和奶奶一样出在鼻子上,头发散着皱着眉头。看见他走过去,她给他让了一个位子,说:“东东,我以后不结婚。好吗?”
她不怎么叫哥哥,陈东有时候也会觉得她像个姐姐。他说:“你不结婚就我来养你吧。”
陈耳把他的嘴捂住,说:“你别瞎讲,我会自己养自己。真的很气,为什么奶奶一定要我结婚呢?”
陈东的脑子里大概飘过一百个想法,他最后说:“奶奶觉得女孩子应该要结婚,你结婚了她比较安心,可能她的奶奶也这么和她说,但是我觉得你很好,结不结婚都应该是自己的选择,就像吃不吃菜也是自己的选择。”
他把北北的胳膊拎了一下,说:“带你去吃牛肉。”
陈东突然很想念北北,北北从来没有迷惘的时候,她的情绪好鲜活,要么很开心要么很生气。在她身边很难孤独,但是你知道北北永远只属于她自己。
冯马马在陈东的背上晃悠着,又开始做梦,这回带着冲浪板下水了,但是水很平,浪不够,所以他就趴在板子上,偶尔轻轻荡一下,马马最喜欢这些时候,他可以想妈妈,偷偷地和妈妈说话。但是今天他决定不说话,就和妈妈呆一会。
他想到教练说你可以去参加xxx杯了,被自己拒绝了之后很生气破口大骂,马马也很气,明明学费没有少交,参加比赛不应该是自愿的吗。
马马从十二岁开始一个人生活,没有亲人,但是有一大笔的钱。当初照顾妈妈的阿明姨每天来给他烧饭洗衣打扫卫生,过了两年马马学会照顾自己之后,她就一星期来一次看看他。
大部分时候是孤独的,冯马马一个星期两天去学校,四天去海边,一天什么也不做。后来六天去海边,一天什么也不做。
他的生活大概只有妈妈在的时候是不孤独的,他得到的所有爱来自妈妈,在妈妈离开之后,他只能依靠不断地想念妈妈获得继续生活的勇气。
但是这一刻,在陈东的背上,他却觉得很温暖,即使壮士山开始下小雨,模糊前路模糊马马的眼睛,雨点淅沥淅沥落在衣服上,吸收体温后变得冰凉,他却觉得有什么在把自己拉起来,让自己别掉下去。
冯马马睁开眼睛,头痛欲裂,他下意识去寻找那个肩膀,一抬手却发现自己在打吊针。
护士走进来,拍拍他的手背,把针拔下来,说:“好啦,烧也退了人也醒了,可以回家啦。以后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
马马问她:“姐姐,送我来的男生呢?”
护士说:“你烧退了之后他就走了,给你留了饭在那里,吃了再走哦。”
马马看向床头的保温盒,上面有一张纸巾,歪歪扭扭地写着“山里很危险,别再去了,别一个人去”。去的最后一个点,笔尖戳破纸,陷下去一个洞。
看着纸上那个洞,他突然觉得很饿,然后大口吃起饭盒里的饭,饭都冷了,但是冯马马吃得很快很大口,他想把自己的所有悲伤、所有不甘和委屈、所有的愤怒寂寞都吞下去,但是眼泪速度很快,在他吞下去之前就流出来,所以他又把那些情绪倒出来了,后来想,吞下去和倒出来都是一样的。
冯马马回到了家里,他已经一周没有回家了,阿明姨来过,冰箱里有菜。
他倒在沙发上,手边是手机,教练给他打了五十个电话,他一个也没接。
后来又打来,他接起来:“喂。”教练姓班,他有时候叫他老班有时候叫他喂,叫喂的时候比较多。
“人怎么了,干什么不接电话?”老班听起来很绝望。
“我不想练冲浪了,你能不能找个工作给我。”
“啊?”他尖叫了一下,“你一个初中学历能找到什么工作!冲浪冲的这么好,白白浪费!你明天”
马马把电话挂掉了。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老班给他打了十个电话,最后收到了他的短信:参加一次比赛,然后去帮我的副业打工。
马马立刻拨通电话问他:“你有什么副业?”
“网吧。只当教练你又不参加比赛,我怎么养得活自己!”
“下午去多尼找你。”
马马在老班的声音变大之前马上挂掉了电话。多尼是海滩的名字,海岸线长而直,沙很细。他找了张纸写下“比赛”“网吧”,贴在了茶几上。他自己煮了饭,炒了盘白菜。出门时叼两根巧克力棒防止能量耗尽。
他慢慢地晃到多尼海滩,家离海很近,步行五分钟。
老班站在海滩酒吧门口,浑身上下只有脚底板是白色的,他一直盯着马马从海岸跳下沙滩,走到自己面前,眉头皱皱的,说:“你这几天跑到哪里去了,电话也不接,家门也不开。”他又捏捏马马的胳膊,“瘦了这么多,肌肉都没有了!”
冯马马把他的手拎走说:“管这么多干嘛。会拿奖的。下次比赛是什么时候,给我报上。”
老班很心虚地没有看他:“明年六月。已经报上了”
马马忍住了没有骂他,只说了一句话:“我要上班。”
“有条件的,现在离比赛还有六个月。这两个月你需要每周来海边三次。后面四个月每周来五次。剩下的时间可以去上班。”老班边看手机边说,“在我的网吧上班,兼服务员和保安,一个小时十块。地址发给你了,店长都会教你的。”
“行。”没有金钱观念的马马这样回答。
安排完了工作,老班朝马马点点头:“今天就先不下水,去滑滑板练一下平衡。”
“行。”马马朝酒吧里走,“练完请我喝酒。”
酒吧是老班的好朋友吴兴兴开的,老班日日都来,比吴兴兴更像老板。由于对酒的研究很深刻,他偶尔充当调酒师角色,这也算是他的第二副业。酒吧的后院有一个老班建的训练场,自己搭的木头台子和u池,搭的时候马马也来帮忙了,因为总是做错被老班骂到头痛。
老班在冲浪喝酒这类主要事项上不拘小节极有耐心,除此之外的各种小事都践行完美主义刻薄至极。马马没走几步,就被他叫住:“冯马马,你午饭吃了没?”
“吃了,八个鸡翅。”马马头也没有回,敷衍道。
老班着急地跑过来摸他的口袋,拿出了两条脆脆鲨:“肯定没有八个鸡翅,你这个破孩子。快点回来,先搞点吃的。”
马马没有回复,有时候老班的“婆婆妈妈”会让他失语,无法说出一个“不”字。他被老班拉去吃了一碗同为酒吧业务的波奇饭,很多三文鱼,马马极爱。
在吃饭的时候,老班坐到他对面,也捧了一碗三文鱼,边吃边问他:“虽然很多时候我问你问题你不理我,但是这次是怎么回事?跑出去那么多天,前段时间每天又都无精打采的,我吓死了。”
“担心我去自杀吗?”马马很直接地说,“想太多,我去北美国了。”
“北美国?去北美国看你爸?可是你们不是早就不联系了吗?难不成他死了?”
马马呛了一下:“对。他死了。”
老班并不好骗:“屁嘞,我才不信。算了算了,你住口。吃完去滑板。”
和老班坐着吃完饭,看完了两集《摩登家庭》,马马终于走到后院,开始热身。
之后拎着板子上u池,固定的二十几个动作,正着滑几次反着再滑几次,天就黑了。马马此刻心情舒畅,运动是多么宝贵的东西,再累内心都能充满力量。
老班出来找他:“好了好了,滑一下午,来吃饭。”
晚饭又是三文鱼,老班知道他很喜欢三文鱼,有段时间变着法儿给他做:“烟熏三文鱼,做了两个小时。明天去上班,后天下水。你认真练,每天都有三文鱼吃。”
马马高兴地回家,回去的时候在多尼海滩上躺了五分钟,虽然是12月,南方的海边不冷,凉快的风吹着,天上有几颗星星。出来的时候喝了一小杯老班递来的酒,他酒量很差,几口就会晕起来,不过这样躺着特别舒服,像是被天空拥抱,跳跃进一个神奇的空间,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但是永远不会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