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我可算找到你了…”甘罗嘴快说到一半,觉得辛茉身旁的那位郎君有几分眼熟,定睛一看,顿时惊呼道:“程厨子?”
可叹程俭日日洗手作羹汤,只在这个半大丫头这里混了一个明显不够公正的评价。
辛茉对妹妹严厉地交代:“你来得正好,把他绑了去步虚宫,给殿下磕头谢罪。”
甘罗先是一拍大腿:“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这些臭男人就别争风吃醋了。忽而,她莹润的葡萄眼骨碌碌转了转,算计地把程俭打量了一通:“绑他也行。”
程俭拿这兄妹二人没法,只得自己撩了袍子,主动登上马车:“我又不是什么朝廷要犯。”
辛茉看他的神情,却实打实地与看朝廷要犯无异。
“坐稳扶好咯。”甘罗越过肩膀与程俭吩咐。只听小丫头中气十足地长喝一声,抬手一扬鞭子,那木头搭的车厢,便如随时将要散架一般,朝槐市的官道上颠簸着绝尘而去。
玉辇纵横,金鞭络绎,上京城中往来车马如龙。
一辆悬了玉壶铃的马车,沿路洒下叮叮当当的铃音,远远便向官道上的行人发出预警。
马儿闷头向前冲,赶车的水灵女娃却下得了狠手。方挥舞一鞭,下一鞭又紧追着落下,生生把赶车赶出了万夫莫开的气魄。
程俭双臂撑住车厢左右,勉力不从座位上跌落:“为何这么着急?”
“大麻烦…找上门,我得…找人…去给…殿下撑腰…啊。”甘罗百忙之中回复他,一句整话颠簸得零零碎碎。
元漱秋有麻烦?程俭立刻跟着心焦起来。
马车转眼行至朱雀大道,这是通往宫城的主路,比巷道宽敞好走不少。程俭刚要放下一点心,却察觉到车速明显慢下,重新打起帘子:“怎么了?”
两人不巧撞上了塞车。
正值寒婆生诞,车流与人流本就比平时密集,迎面还走来一支洋洋洒洒的游行队伍,把甘罗的马车夹击在中间,进不成,退亦不成。
“要死…”甘罗伸出脑袋,往前后都探了探,不由得发出一声哀嚎。
程俭当机立断,从车厢内一跃而下,开始麻利地给马车解套:“我骑马绕行。”
甘罗有些不放心:“你认得路吗?”
程俭即答:“去晒书宴时就记住了。”
语毕,他飞身上马,袍角如猎猎展开的旌旗,扬声朝甘罗喊道:“腰牌拿来!”
耀眼的日光下,程俭背光的身姿锋利得足以斩棘。甘罗仰头望着他,一时间竟被他的逼人气势所慑住。
“在、在这里!”她反应过来,慌忙解下腰间的吊坠,奋力向上一抛。
程俭一手持缰绳,另一手稳稳接住,轩然向甘罗一笑:“谢了!”
不该是笑的心情,但为了宽慰身边人,他仍旧懂得苦中作乐。
回马掉头,他猛一夹马腹,策马冲出了人群。渐渐远去的背影,无端让甘罗想起芙蓉城内,程俭一身红袍,自人群侧目中飒沓而来。
嗯…相比晒书宴上那副心事重重的鬼样子,还是这副不知天高地厚的嘴脸瞧着顺眼些。
风声在程俭耳畔呼啸,吹得他心境清明,连日来壅塞不堪的杂念就此一扫而空。此刻,他只需要专注于一件事:他要及时赶到元漱秋身边,他要向着她奔去。
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从前是他小看了她,她也小看了他。他自问有愚公一般的心志,誓要叫她为他回头。
洁白的雪片不断后撤,如亿万只飞蛾,引他扑向那点百转千回的明亮。他怀着一腔孤勇,疾驰在心的雪道上,前路未定,是好是坏,他总要亲自尝过了再说。
上京城内,行人在风雪里走,风雪在人间游,回首对同伴晏晏笑语,鬓角眉梢,喜意上头。驻足于路旁的戏社,婉转唱腔慢悠悠盘旋,隐约唱的是: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他叫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白骑少年来不及细听,逆着满城人潮,向那座种了一千棵桂花的宫殿归去,宫殿的主人必定不懂得为他戴上嘉奖的花冠。但,哪又怎样?
程俭心里反复念着:素商,元漱秋,公主殿下,你可千万要平安无事。
宫门一扇扇为这一人一骑敞开,又一扇扇在他身后阖拢。
程俭一下马,箭步冲进步虚宫,披风上的雪花抖落了一路。
廊下,高大的男子强硬拽住女子的手臂,后者闻声而回眸,原来是元漱秋。
她的眼眶中酝酿着朦胧水雾,在看清程俭的一刹那,一滴泪,就这么滚落在了她手指的妍上。